呂布的料想沒有錯,馮夫人懷孕一事,讓壽春群臣自發地再次討論起王政的婚姻問題,而還未過門的呂綺玲,其原本的正妻身份也再次受到了質疑。
馮夫人既然懷了王政的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一個妾室的身份是跑不掉了,王政原本召集眾人本也是想討論這一點,誰知道大家不知覺便討論到了另一個話題。
王政年初便已然及冠了,如今既然要選妾,那何妨便連婚姻大事,正妻人選也一并定了吧?
禰衡第一個表示,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以如今王政的身份地位,呂玲綺已非良配,娶是可以娶的,正妻是萬萬不合適的。
上一次未逢其會的郭嘉也對此表示十分的贊同:「呂奉先世之驍虎,天下雄杰也,若真娶其女為妻,此人便為外戚,便可堂而皇之地參與,甚至干預我徐州政務,此節主公不可不察。」
王政聞言看了眼郭嘉:「奉孝此言,是贊成正平的意見了?」
「只不過此事原本乃是本將主動提出,更請得張國相親往梧縣說媒,也下過聘禮,如今臨門一腳再親口反悔,恐怕會引得天下人的非議。」
「主公的擔憂不無道理。」
郭嘉笑道:「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主公當日既然許了呂玲綺的正妻身份,那么此時反口,的確影響不好,單我徐州倒也罷了,畢竟主公仁厚愛人,徐州上下無不愛戴。臣子與百姓們對主公的敬仰絕不會因此事就出現改變,只不過...「
「九江、廬江、北海這些新附之地有何反應,以及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主公,卻是不可不深思一番。」
「所以臣的意思其實與正平兄頗有不同,所謂木已成舟,為了主公的聲譽著想,呂玲綺正妻身份不可動搖,若要動搖,也只能讓呂布這邊主動反悔,或者...」
說到這里,郭嘉環視眾人,淡淡地道:「這世間有些人命薄相窮,便得滔天富貴,反而因此遭遇無妄之災,因而早逝,臣之前在下邳倒也見過這位將門虎女一面,呵呵,似乎便屬于這類人。」
聽出了郭嘉的言外之意,王政登時眉頭一皺,還未開口,一旁的禰衡已連連頷首,大為認同:
「此計甚妙,可謂釜底抽薪,呂綺玲自家無福消受,無論呂布還是天下人,自然怪不得主公身上。」
只不過他同意沒用,王政幾乎是不假思索便斷然搖頭,旋即直接開口表明了自家立場:
「呂玲綺與本將無仇無怨,若只是因為些許隱患便要對一介女流行此陰詭之道,本將于心不忍,更覺不安!」
郭嘉的計策擺明了是想法子讓身在下邳的呂綺玲「合理死亡」,無非是什么「突染奇疾」抑或是「偶遇盜匪」之流。
反正結果必然是以意外「暴斃」為借口來回應呂布那邊。
殺一個和自家無仇無怨的女人已讓王政很是覺得別扭了,還要用這等下作陰險的手段,他實在難以接受。
沉吟片刻,王政又緩緩說道:「奉孝的另一個方法倒是可以考慮,咱們是否可以想法子讓呂布這邊主動反悔?」
「很難。」
郭嘉搖了搖頭:「前段時間彭城剛剛傳來軍報,呂布率眾攻伐魯國,卻遭到兗州軍的偷襲,再逢大敗不說,連麾下大將魏續、侯成都先后降了曹操,如今已是兵頹勢微,窮途末路,與主公會盟結親可算是其眼下唯一翻身的機會,呂布怎會主動反悔,放棄這唯一的生路?」
眾人紛紛點頭,深以為然,禰衡方才說的不錯,的確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洽談這門婚事之初,王政方得徐州四郡,根基不穩,再加上曹操特地遣派董昭出使徐州,欲挑起呂布和王政「二虎競食」,一 方面為了應對此計,另一方面為了結一強援,王政方才采納了張昭的計策,主動派其去向呂布提親。
可如今呢,王政竟已掩有九郡,其中不乏北海、泰山、廣陵乃至九江這樣或是富庶,或是強兵的寶地,手中兵馬更過十萬!
他勢力膨脹的實在太快了,莫說是如今已成敗犬的呂布,便是其勢力最巔峰時都難以企及,而對于這樣的王政,這樣的徐州利益集團而言,無論呂布本人,還是他手下的這點兵馬,不僅是可有可無,甚至是有不如無!
畢竟無論文武,眾人現在都極為看好王政的未來,多一方人馬參與進來,豈不是多一群嘴巴搶食么?
所以此時此刻,可以說是徐州軍所有人都不樂意呂綺玲去作王政的正妻,包括不在壽春的徐方、吳勝、于禁等人在內。
可能也就一力促成這樁婚事的張昭例外了吧。
但反過來,此時呂布勢力卻是巴不得這門親事徹底敲定,呂綺玲趕緊入門。
「以平妻的借口如何?」
見眾人都沒有什么辦法,王政只得主動開口問道:「呂布這等人物,性格自是驕傲,豈會愿意接受有人與她女兒平起平坐,若是勃然大怒,咱們正好順水推舟?」
「平妻?」
這個詞匯通俗易懂,眾人紛紛立刻了然,但也正是如此,幾乎所有人都不明白王政為何會想到這個辦法,禰衡更是立刻皺眉道:「主公的意思是要一夫二妻?此等不合禮制之事,自古未有。」
「額,沒有嗎?」
王政聞言一怔,看向郭嘉。
郭嘉也頷首道:「主公的意思臣大致明白,是選擇一個女子與呂綺玲共位對房,平起平坐,只不過自上古以降,向來是一夫一妻,高于妾的身份也最多不過媵妾,卻依舊遠低于正妻。」
秦漢以前,曾有過「媵妾」這個特殊存在,《儀禮·士昏禮》中有「古者嫁女,必娣侄從之,謂之媵」,也就是說古代天子諸侯女兒出嫁,必以侄女姊妹從嫁,而從嫁過去的姊妹就是媵妾,滕妾的身份雖然低于正妻,但卻要比妾高,如果正妻去世,那么滕妾便有機會成為正妻,而妾卻是沒有這個資格的,這種「滕妾」算是平妻的最早表現。
真正的平妻,共嫡,是要在唐朝時才出現的,但也僅僅是保持著默許的態度,例如《舊唐書·王毛仲傳》有載,「其妻已邑號國夫人,賜妻李氏又為國夫人;每入內朝謁,二夫人同承賜賚。」
「沒有就沒有吧。」
王政稍一思忖,便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之前沒有又如何,本將正好做這開天辟地第一人,有何不可?」
似乎...
也沒什么不可?
郭嘉和禰衡面面相窺,這等事情說起來雖有些聳人聽聞,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韙,但放在王政身上,其實也未必能引得多少非議。
第一,說到底,這不過是王政的家事罷了。
第二,方今大亂,無論諸侯文武,販夫走卒,誰有閑心去管他娶一個妻子還是兩個妻子?
第三,對于大漢而言,最大逆不道的事情王政其實都已經做過了,相比犯上作亂,黃巾造反,娶兩個妻子又能算什么呢?
其實最關鍵的是,哪怕是最重視禮儀規矩的禰衡,也不得不承認王政的這個提議也是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郭嘉已經把話挑明了,王政不便主動悔婚,又不同意讓呂綺玲「無病而死」,而此時的呂布又絕不可能反口...
畢竟退一萬步說,呂布就算不愿意尾附王政,也絕不會在此時和王政交惡啊。
主動悔婚,那不是給自家找麻煩,惹仇敵么?
所以這么一看,「平妻」恰 恰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
就算呂布父女捏著鼻子接受了,王政的后宅也算是多了一方勢力去鉗制呂家。
想到這里,禰衡主動問道:「那主公意屬何人為此平妻?」
聽到這話,王政似笑非笑地看了禰衡,「暫無所屬,正平心中若有佳人,不妨說來聽聽?」
禰衡剛欲張口,驀地心中一凜。
他雖是心高氣傲不近人情,卻終究不是傻瓜,話都到了嘴邊方才反應過來,連忙改口道:「此為主公家事,臣不便發言。」
「哈哈。」
王政笑了笑,溫言道:「正平,你我君臣相交已久,何必說這等話來敷衍本將?你若覺得這娶妻之事只是本將家事,為何兩次反對呂布之女?」
「本將早已說過,會議之時,言者無罪,暢所欲言,你若有人選,直說便是。」
反正禰衡早就入了系統,對他的忠心肯定沒有問題,便是存了私心,起碼是和自家的利益不沖突的,王政暫時并不會太過在意。
王政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禰衡心知其是看出了自家早有人選,否則也不會今日再次帶頭反對呂綺玲了。
若是今日推辭不說,即便王政不會怪罪,以后此事上也再無開口的機會,猶豫片刻,他到底是心性果決,索性心一橫,直接說道:
「稟主公,糜家有女名喚靡貞,才貌雙全,更有淑懿之德,盡得下邳民臣縣望,臣以為此女堪為良配。」
「糜貞?」
聽到這個名字,王政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張清雅秀麗的臉龐。
若說第一次時的相逢,的確是在兩人互不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之下,那么第二次卻已不太可能了。
兩次都是在糜家宅院碰見,且少女的談吐不凡、氣質大方,絕無可能是仆婢之流,又不像是什么妻妾,那么大抵便只能是糜芳的親戚了。
這樣的情況下,王政用腳指頭都能猜到,所謂的石貝大概率就是原本歷史上的嫁給劉備的那位糜夫人了。
而糜貞有沒有猜出王政的身份呢?
王政不知道,但以他所想,糜貞這女子甚是瀟灑,就算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也絕不會相信他是一個普通侍衛之流。
娶糜貞為妻么?
不得不說,這個人選讓王政有些怦然心動。
相比素未謀面的呂綺玲(他自認為),起碼糜貞這小姑娘給他的印象頗佳,甚至算是大有好感了。
因為對方不僅長的漂亮,腦子聰明,關鍵是和王政三觀頗為吻合。
只不過心里雖這般想,表明上王政卻是不動聲色,反而望了禰衡笑道:「這是糜芳的胞妹吧,正平,本將記得你和子方無甚私交,為何會推薦此女?」
「主公言辭委婉了,臣和糜芳何止是素無私交。」
禰衡苦笑道:「簡直是相看兩厭,不過先賢有云,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臣與糜芳雖有不睦,卻對其妹很是佩服。」
「此女不僅綽約多姿,更是才藻艷逸,若能與主公這等英雄人物結為連理,可謂珠聯璧合,佳偶天成,流傳后世,必為一段佳話!
評價這么高的嗎?
王政怔了怔,他沒想到眼高于頂,目無余子的禰衡竟對糜貞這般推崇,默然片刻,點了點頭,又問郭嘉道:「奉孝以為呢?」
卻見郭嘉道:「糜貞此女,吾亦有耳聞,的確算是一位賢妻人選,只不過此時卻不合適。」
「哦?」
王政側目問道:「為何?」
「主公欲娶平妻,乃是為激怒呂布。」
郭嘉道:「糜貞的身份并不算低,糜家之前自然算不上什么 世家高門,但自主公入主徐州以來,對其恩重有加,如今已隱然有取代陳家執下邳牛耳之勢,糜芳又是主公麾下重臣,他的妹妹,糜家的女兒,這兩重身份得其一已是非同小可,何況二者兼得?」
「糜貞這樣的天之嬌女要做平妻,呂布和呂綺玲最多是心有不滿,未必會惱羞成怒,如此下來,主公此計便是無用功了,所以臣說此時不太合適。」
「嗯...」
王政和一旁的黃忠、魏延都點了點頭,覺得郭嘉這番話說的頗有道理。
有個雞毛道理啊!
禰衡卻是大為不滿,立刻冷笑道:「那按郭祭酒的意思,是要選一身份卑賤的女子才是最適合的?畢竟有個平妻本已很是難堪了,若是讓呂綺玲和一個婢仆之流平起平坐,更是奇恥大辱吧?」
他這話本是譏諷,卻沒想到郭嘉竟然連連點頭:
「不錯,知我者正平也,臣的意思,正是讓主公納一位婢女為平妻,如此呂布父女大抵會羞憤而去。」
王政愕然,黃忠魏延亦是愕然。
禰衡同樣是愕然,不過旋即便轉為勃然大怒。
「荒謬!」
他直接氣的暴跳而起:「按你所言,呂布父女固然是走了,然則后面呢?」
「如何收場?」
禰衡這話問的沒毛病,按郭嘉的計策,王政若非要納一卑賤女子為平妻,別說呂布這等心高氣傲天下有名的英雄人物了,便是一般的世家豪門,恐怕也難以接受,大概率會不堪其辱,主動退婚。
可問題是退婚之后如何收場呢?
以王政如今的身份地位,若真娶一個奴婢為妻,豈不引為天下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