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軍師已按照將軍吩咐傳來捷報,但俺與王都尉這兩日出門時,卻發現跟蹤在后的探子非但沒見減少,反而漸有增多的趨勢,變本加厲。”
周泰面帶不忿地道:“將軍,看來咱們欲以孫策余孽之滅來轉移城內視線的打算,并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
王政點了點頭,神色平靜地望向一旁躬身的糜力:“你這邊呢?”
“稟州牧。”
糜力忙拱手回道:“安插在宮內的人回執的消息倒是說揚州牧這幾日心情甚佳,多次在人前贊揚主公仁厚,夸頌我天軍威武,小人覺得應該是出自真心。”
“嗯。”
王政頷首,對王熊、周泰道:“你們也聽見了,如此看來,廬江之勝是起到了效果,袁術心懷大暢,只不過是楊弘猶自見疑,因而對你們的監視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變本加厲。”
“將軍所言甚是,”王熊臉上隱有憂色:“不過楊弘乃袁術謀主也,有他掣肘,總是一樁麻煩。”
“是啊,本將幾番用計,都不能令此人對我釋懷,始終存疑。”
王政嘆了口氣:“看來得想個辦法,在舉事之前先解決此人了。”
“解決?”
這個詞讓王熊和周泰心中一動,王熊眼中更是立刻閃過森寒殺意,主動請命道:“將軍,此事交給末將吧,今夜我便帶上幾個天誅營的兄弟去讓這廝徹底安靜,再不能妨礙將軍大業!”
“本將不是這個意思。”
王政微微搖頭,知道他們會錯意了,擺手笑道:“楊弘不過一介書生,若要以暴力手段解決此人自是輕而易舉,何必等到今日?”
“此人官職雖然不高,卻是袁術麾下的第一謀士,頗得信重,若是出事必然驚動全城,且此人屢屢對我見疑,懷有敵意,不管做的如何干凈利落,不留痕跡,城內有識之士也勢必會第一個懷疑咱們,所以這個辦法絕不可行!”
“那將軍想要如何解決此人?”
“還在想呢。”王政輕皺著眉頭,嘆了口氣:“你們也幫著想想法子,如何不鬧出太大動靜,卻能先讓此人這幾日安靜一些?”
一時間眾人俱都陷入苦思之中,王政也懶懶地靠在榻上,看著從幕布縫隙里投射進來的日光,在周邊灑出斑駁的影痕,眼中眸光爍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輕輕地道:“我倒是想到一個法子,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話音方落,室內幾人同時齊刷刷轉目去看,卻見說話人正是喬綰。
斗轉星移,漫天星光閃爍。
已是夜半三更,舊楚宮里依舊燈火輝煌。
為慶最終剿平孫策叛亂,袁術親自下令今宵將歌舞達旦,揚州文臣武將濟濟一堂,酒過三巡,帶了醉意的袁術更是親自下場,拔劍起舞,楊弘、甘寧在旁邊為他舉燭,燭影飄忽,劍寒如水。
一場舞罷,滿堂喝彩。
一個文官突然出列,跪拜舉酒賀道:“昔日漢高祖十二年,淮南王英布起兵反叛,隨后被高帝擊敗,酒酣之時,擊筑自為歌舞,歌為《大風歌》,舞為《沖霄舞》,其康慨氣壯,名傳千古,今君侯之舞,氣魄之盛不遜高帝,當起一名,以彰顯武功,流傳后世!”
袁術聽到這人把自己和劉邦相提并論,登時心懷大暢,笑呵呵道:“卿此言大善,以卿之見,此舞當起何名?”
“平亂功成,方有君侯乘興做舞,臣觀君侯此舞,閃轉騰挪,飛越全場,盡顯康慨激昂,當以《康慨蕩寇勢》名之。”
此言一出,堂內某些人登時眉頭一皺。
孫策掀起叛亂,這等亂臣賊子歸類到賊寇一流自是合情合理,要說蕩寇其實沒什么問題,但關鍵時“寇”這個字放在如今的壽春,卻顯得有些扎眼了。
要知道真正打敗孫策的可是徐州軍,而那位徐州牧王政又正是字御寇...
王政字御寇,你卻來個《康慨蕩寇勢》,到底是意有所指呢,還是一語雙關呢?
更有反應快的暗自滴咕,此事一旦傳開,若是引得王政不快,當如何是好?
正要出來建議可以稍作改動,哪怕叫什么《康慨滅賊勢》《康慨除暴勢》什么也是好的,卻見袁術已拍板大笑:
認識十年的老書友給我推薦的追書app,野果閱讀!真特么好用,開車、睡前都靠這個朗讀聽書打發時間,這里可以下載 “好,顧卿不愧江東才俊,此名甚合吾意,康慨蕩寇勢,嗯,好一個《康慨蕩寇勢》,甚好,大善,哈哈哈哈哈!”
袁術此時酒酣意興,卻沒有想的太多。
在他眼里孫策這個豎子可恨至極,自然是天字第一號賊寇了。
而王政和徐州軍固然有功,我袁術卻也同樣有大功啊!
若非吾在關鍵時刻做出決斷,冒著風險令成德駐扎軍隊兵馬悉起,奪下襄安,孫策哪里有這么容易授首?
這種決斷難道不康慨么?
難道不顯得他袁公路大丈夫之氣魄嗎?
康慨蕩寇,可謂名副其實!
“行略兄,”陸績再次和李述于密室對談:“聽說昨日袁術夜宴群臣,更作劍舞,名《康慨蕩寇勢》?”
李述不由微微驚訝,他是校尉,昨日倒是有份在場,陸績卻是因為官職差了點,陸氏如今又有些落魄,卻是未奉其會:“你怎地這么快便知道了?”
“吾自有消息來源。”陸績正色道:“行略兄,咱們的機會來了!”
“什么機會?”
“主公御令,命你我聯系各路人馬,在三日內向袁術大表頌揚、歌贊之辭,文官可文可詩,武將則一邊上表,一邊在軍中推行《康慨蕩寇勢》,令士卒人皆習之...”陸績道:“這可是主公第一次對吾等主動下令,可見其對此事看重!”
“一旦辦的漂亮,不就是大好的盡忠立功了么?”
“王州牧第一次下令,竟然是叫咱們去大拍袁術的馬屁?”李述愈發驚訝了:“此意何在?”
“主公乃當世英雄,志存高遠,他的用意吾怎會猜的出來?何況吾也不會妄自猜度。”
陸績澹澹地看了李述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行略兄,須知主公乃是行伍出身,軍令如山,此時你我該關心的,難道不是如何做好此事么?”
李述也是聰明人,立刻便反應過來,連連點頭:“不錯不錯,王州牧叫咱們去做什么,咱們就去做便是。”
“如此甚好。”陸績道:“武將這邊你來聯系,吾這邊再去說動沉況、召謙等人,讓他們去將城內的望族,儒生們也立刻動員起來。”
這段時間以來,為了堅定他的信念,王政授意王熊對他透露了一些如今徐州的內部情況,這讓陸績對王政的實力有了一個更清晰、更深刻地認識,尤其在想到這不過是對方兩三內白手起家的成果,陸績對王政不僅愈發敬佩有加,更堅信自家這次的選擇無比正確了。
盡管王熊前日還暗自派人傳話,說因隨事態的發展變化,早先王政告之他的行動計劃或許會有改變,然而不管如何,只要開始行動,勝利難道還會遠么?
即便失敗,對此時的陸績來講風險也大大降低了不少。
因為早在數日前,王政就讓糜力安排人悄悄地把他的侄子陸議,還有部分陸家子弟悉數轉去了下邳。
或許王政的本意是加強對他的控制,但就陸績而言,這反而讓他更加無后顧之憂了。
以王政目前所透露的信息,所表現出來的實力,無論是成是敗,起碼王政本人可以安然無恙的退回徐州,只要這樣,他陸績冒的風險反而越大,表的忠心越多自然越佳。
因為哪怕陸績真有什么不測,以王政往日的行事風評,相信也不會虧待那些已抵達陸家的年輕子弟的。
尤其還有一個陸議!
陸績清楚自家侄子的能耐,只要王政這條徐州最粗的大腿稍稍照顧一二,他一定能把握住機會,帶領陸家迅速地在徐州恢復實力,不就之后再次成為一個真正的世家名門!
當然,那時候的標簽前綴,可能就從吳郡變成了什么下邳、彭城,抑或是瑯琊罷了。
所以此時陸績的干勁越發足了,見過李述不久,他就立刻奔波城內各處,先后拜訪了沉、召兩家。
文人要泡制出些歌功頌德的東西出來,簡直易如反掌,而這個時代的文人基本等同士族,有沉、召兩家帶頭之下,接下來的幾天,經過他們巧妙的引導,《康慨蕩寇勢》迅速成為了壽春城內文人士子間的話題重點,隨后不久開始向坊間巷陌的下層百姓波及,最終徹底蔓延全城,達到不論內城外城,何時何地,凡有人聚集之處,談論最多的話題無不是袁術的這一場劍舞,并及由此延伸開來的“武功卓著、氣頗康慨”等等。
于是幾乎是所有的人,或是受了引導,或是故意為之,他們都漸漸忘記了一件事情。
那個真正擊敗孫策的人...
那個真正徹底蕩平這場叛亂的人...
究竟是誰了。
糜力躬身說道:“稟州牧,城內輿論如今已經形成。”
王政點了點頭,側目一旁的王熊。
王熊亦沉聲道:“末將和周兄弟這幾日來,凡有宴請,亦皆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聯手反攻豫州上引,并且按照將軍的吩咐,隱晦許諾,若袁術有意擊曹,則我徐州軍必愿共襄盛舉,且不要一城不占一地。”
“那諸將有何反應?”
“如今壽春上下,對袁術的贊頌高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連待他們這些武將也是一個個與有榮焉。老成持重的少,驕傲恣縱的多。”一旁的周泰補充道:“尤其是那個甘寧,對此話題最為關心,表現的十分急切。”
“新附之將,乍得高位,自然對軍功最為迫切。”
王政頷首道:“想拿軍功,自然先要打仗,甘興霸有此作態,人之常情,如今計策既成,接下來便按喬綰之計,立刻著手離間楊弘與袁術的關系。”
道德經有一句話,叫將欲廢之,必固興之。
而《六韜·武韜》里也說,因其所喜,以順其志,彼將生驕,必好事,茍能因之,必能去之。
類似的話還在《周書》、《呂氏春秋》里都曾出現...
可以說天朝的先賢們幾乎很早就在不同的書籍中反復提到的一個至理,那就是要想使誰滅亡,就先讓他瘋狂。
那么怎么讓他瘋狂呢?
順著他、寵著他、贊美他、歌頌他、讓他驕傲,讓他得意,讓他認為自己是最聰明的,也是最強大的!
壽春城內這場對袁術歌功頌德的輿論風暴,本就是王政親自掀起來的,甚至那個取名《康慨蕩寇勢》的官員,正是被他收買的江東本地勢力中人,這自然是為了捧殺袁術,讓袁術戰意昂然,主動生出率軍豫州,出擊曹操的念頭,此之謂先驕其志,后動其意。
當然,袁術再是愚蠢也不會選擇秋收之時掀起邊釁,所以王政的真正目的是讓他生出“外出”的念頭之后,再由陸績這些內應提出“大勝之后,不可沒有閱師,州牧既做《康慨蕩寇勢》,何妨和王政同去一趟廬江,參與檢閱,以振軍心。”
當然,王政最后肯定是不去的,他如今身體抱恙,不宜外出,自然會深表遺憾不能同行了。
兩漢每逢大勝,必有檢閱,這借口用的天衣無縫。
且以王政想來,以骷髏王此時的志得意滿,必然不會錯過這等大出風頭,更能一舉將“康慨蕩寇勢”主角身份坐實的機會!
袁公路大抵會心癢難耐,蠢蠢欲動!
但是楊弘還在,便絕對不會任由袁術做出這等輕率舉動,聞訊后肯定會出面阻止。
正在興頭之上的袁術再一次被楊弘掃興,會如何反應?
無論聽與不聽,心有不滿是必然的。
若是不聽,那王政自然是大喜過望,他原本可沒指望過調虎離山,這就是意外之喜了。
若是聽從了,王政則讓那些內應再次上表袁術:袁公千金之軀,的確不宜輕動,不過徐州軍為助江東平亂遠道而來,艱苦奮戰月余,今終獲勝,不予理會的話,似乎不妥,不如派遣個使者作為代表,趕赴合肥,代為檢閱。
有了“徐州軍為助江東遠道而來”這一句,袁術鐵定不會不理會,必然也欣然應允,而楊弘也說不出什么了。
至于這個使者袁術會屬意誰呢?
不重要了。
因為按照喬綰的計劃,當事情走到這一步時,不論袁術原本想要誰去,王政都要發動所有的力量,讓馮夫人,陸績、城內望族,乃至江東勢力等等所有人一起發聲...
讓楊弘這個對袁術最為忠誠的第一謀主代替那個原本的使者人選!
讓楊弘這塊王政謀奪江東計劃里最大的絆腳石,被袁術親自替王政踢開!
滾的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