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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作為廬江郡曾經的首府,舒縣城門開啟很不容易,且這只不過是一道外城門。

  想要進入主城還要先經過甕城。

  過了甕城,再過內城門,這才真正算是進入城中的腹地了。

  不過之前的城門外雖是深夜光芒也弱,到底有斑斑月色點點火光,終究算有些光亮,進入甕城中這些偽裝成敗卒的孫策軍卻是發現這里漆黑一片,可謂半點亮光也無,這下算是徹底的兩眼一抹黑了,便有些適應不了,隊伍中登時便生出些慌亂起來。

  幸虧帶頭的那個都尉識的輕重,心知此時不可耽誤任何一點時間,索性憑靠直覺,倚仗勇力便直接向著前面亂砍亂喊起來,身后的士卒當即一一學著,也是刀槍并舉,腳不停步地朝里邊奔走。

  仿佛勢如破竹一般,他們幾乎沒遇到甚么抵抗便沖出了甕城,都尉心頭大定,愈發深信這次對方的確中了自家少將軍的計策,正欣喜若狂之際,只聽見馬蹄聲烈,震耳欲聾,打眼一看,卻是吊橋邊那數百人也沖了進來,兩股洪流交響匯合,當即一鼓作氣,并力又往內城的方向奔殺過去。

  這后來殺到的數百人,帶的有火把,那都尉往四處觀察,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很多穿著徐州鎧甲的士卒,料是先前群騙開城門的同僚戰績,不過此時發現了兩點古怪,一是這些陣亡士卒的臉上都帶著面具,二是周圍雖也血跡斑斑,但總感覺太少了些。

  那都尉越看越覺有些不對勁,當即策馬上前,選了一個近處的尸體踩踏上去,結果軟綿綿的不著力,渾然不似人體,心中突然一個咯噔,當即用長槍挑起了一個尸體的面具,定睛一看,登時便是一聲驚呼:“不好!”

  這哪里是什么徐州士卒?

  明明是一些草皮制成的假人!

  心知不妙,都尉立刻勒住馬頭,便待欲喊叫部屬退走,可惜話未出口便聽身后亦傳來沖天的殺喊聲、人聲以及馬蹄聲,卻是最后邊的大隊人馬業已來到。

  千余人皆是騎兵,提轡控韁,爭先恐后往甕城內奔走,前后擁擠簇擁,在大呼小叫間徹底把退路給堵死了,別說即刻退走,有稍微靠后的,受了擁擠,如此的形勢下,怕連轉個身都不能。

  “中計了,快退!”

  那都尉連連疾呼,卻只是讓前面的兵卒們聽到,他們倒是想后跑,可背后的那些孫策軍卻不知情況,依舊興高采烈地往前直攆,兩邊互相撞在一處,亂成一團,卻沒人注意不知不覺中,兩側的高處卻已有隱隱火光亮起。

  下一刻,甕城兩側城墻火光大作,仿佛突然間從黑夜來到了白晝。

  孫策軍驚疑之際,便聽到有人放聲長笑,先是將校、繼而士卒,一波波地安靜下來。

  千余人抬頭觀看,只見甕城墻頭,兩三人迎風而立,正中間那位,青衣長袖,方巾掩頭,一副文士打扮,正是舒縣縣君周暉。

  “孫賊一介莽夫,有勇無謀,竟妄圖以區區詭計騙我城池?”

  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孫策軍,但見人人神色惶恐,呆如木雞,周暉心中愈發得意,戟指叱道:“視吾如三歲孩童乎?太小覷人也!”

  旋即喝問左右:“我江東虎賁何在?!”

  話音剛落,便聽簌簌聲中,城墻南北兩頭同時涌出無數士卒,人人持弓負矢,在甕城墻上的垛口一一站定,不多時便繞著孫策軍站滿了一圈,粗略一書,數目竟有上千。

  隨著周暉一聲令下,人人紛紛開弓搭箭,牢牢瞄準了城內里敵人。

  孫策軍轉頭就朝城門跑,可惜為時已晚,此時城門也已關閉,可謂上天無門,入地無路。

  千余孫策軍,多是騎兵,策馬奔竄。或仰頭失色,或低頭尋找遮蔽。有勇敢的揮舞槍戈,高叫詈罵,有膽怯的,雙股顫栗,竟至栽倒馬下。其帶軍的主將及那首入甕城的都尉,都是雙目一閉,神色慘然,想道:“我命休矣。”

  等了半晌,只聞城內亂馬交槍,卻不見周暉放箭。

  抬頭望去,卻見周暉嘆了口氣,道:“爾等入吾彀中,生死不過一念之間罷了,只是汝輩亦我江東男兒,往日里亦是安分守己,今日作亂,吾料是蒙味無知,受了孫賊的蠱惑罷了,如愿自拔來歸,棄暗投明,可下馬、解甲,降者不殺!”

  聽到這話,城下的孫策軍倒是生出一陣騷動,不過沒多久卻平息下來,能被孫策選入詐城的先鋒,不是精銳便是死士,盡管死在臨頭,難免會有膽怯,但要讓他們在袍澤、主將的監督下投降,卻是基本沒甚可能。

  周暉連問三遍,沒人理會。不少帶有弓矢的孫策軍,反而張弓搭箭,逆往城頭上射去。著實悍不畏死。

  “冥頑不靈。”

  周暉發出一陣冷笑,不再廢話,當即揮手喝道:“放!”

  下一刻,便見弓矢如蝗,箭如雨下。

  但是這一波箭雨下來,卻沒有造成多少傷亡。

  那主將剛生出一絲情形,更在暗自嘲笑敵人箭術不精時,卻聽身邊的都尉突然發出一聲驚叫:“將軍,不好,賊子這是想要放火!”

  那主將大驚失色,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原來城墻角落堆積了很多的柴草、油脂,而槍頭上那些弓手的第一波箭雨本就不是對著他們招呼的,而是用火箭射向這些易燃處!

  不過轉眼之間,柴草諸物皆被悉數點燃,登時焰光沖霄,煙氣彌漫。

  火勢熊熊之間,只聽得人叫馬嘶,城下直接亂成了一鍋粥。

  有被燒死的,更多的卻是被驚馬踩踏死的。

  他們中間有許多人皆穿著兩層重鎧,被火燒的滾燙,脫也不脫下來,痛極慘呼。往往呼叫不了幾聲,便即湮滅不聞,多半竟然被活生生燙死了。死狀皆令人慘不忍睹。黑煙滾滾,直沖云霄。

  而便在這一幕人間慘景的上頭,周暉卻是哈哈大笑,笑聲搖蕩夜空,顯得得意至極。

  不久之后,魏延也來到了甕城墻上。

  方才正是他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時機,令人重新關上城門,拉起吊橋,以防孫策趁機悉起主力,大舉攻城。

  才剛剛來到就聞見了一股濃郁的烤肉香味,魏延抽了抽鼻子,往下方瞧了眼登時眉頭微皺,饒是他生性兇悍,畢竟從伍不久,見到此等人間慘劇也不覺心有戚戚,不過看見一旁的周暉卻是十分興奮,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卻是連忙將那一絲不忍迅速收斂。

  “少主,”魏延走到近前,顧盼左右,卻見不僅是王政,連一些天軍的將官都沒看到,不由訝然問道:“王州牧呢?”

  周暉瞥了他眼,笑吟吟道:“文長,你這話問的不該,王政如今在城中的部曲不過一千人馬,怎還舍得隨意動用?”

  倒也確實,魏延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他和麾下兵馬未至前線,怎地如何能對少主肯定說此必為孫賊之計?怎知城下之人不是黃忠?那些將旗盔甲又是如何得來的?”

  周暉笑道:“當時你令人傳訊時,王政正和吾在書房議事,了解始末后便斷言此人不是黃忠!”

  “哦?”魏延訝道:“為何?”

  “王政言道,黃忠乃虎士也,縱然陷入敵人重圍,突圍不成,敗回城下,又豈會如婦人狀,三番四次求你打開城門?”

  “又言王熊何在,彼輩只說重傷不治,這更不可能了,要是王熊這副將都到了重傷垂危的程度,那徐州軍必然損失慘重。”

  周暉道:‘然則王政卻說絕無可能。”

  話音剛落,魏延立刻問道:“等等,少主,王州牧如何得知出城的徐州軍絕對不會損失慘重的?”

  這...

  經魏延提醒,周暉方才發現此節的不合理處,皺眉思忖了會,有些不確定地道:“這點的確有些古怪,莫不是其在四州遍布了哨騎,隨時能將城外的局勢變化告知了他?”

  “既然此,為何不第一時間告知咱們?”

  魏延冷聲道:“還有,將消息無聲無息傳入城中的渠道是什么?”

  “少主,如今咱們雖是并肩作戰,卻也不可對此人掉以輕心啊。”

  周暉聞言心中一動,臉色陰晴不定了會,方才沉聲道:“不錯,其他倒也罷了,這消息是如何傳入城中的,卻是必須查個清楚!”

  在周暉想來,王政擁有一個能瞞過他這舒縣之主的耳目的渠道,這才是最大的問題,也絕不能坐視不理。

  “文長,此事便交由你來負責,務必將這個勾結外人的老鼠給吾挖出來!”

  “喏。”

  魏延拱手應道,想了想又道:“另外王州牧派遣王熊率軍出城,乃是昨日才定下來的,更是那時才告知咱們,黃忠已從臨湖突圍出來了,正埋伏在城外,孫策卻又怎能先知?預先就安排下了這個假的黃忠呢?”

  “臨湖城外亦有孫策軍,黃忠突圍怎可能瞞的過孫策?”

  周暉道:“且此次往去西北,奪回龍舒又非大將而不可為,王政此時麾下可用之人,也無非黃忠一人罷了,黃忠不出便要王政親自出馬,這有何難?”

  “孫賊能夠做到預先料知,并不足為奇。”

  “原來如此。”魏延又看了眼城下,突然感慨道:“千余人馬,竟無一人投降,孫伯符得人至此,果是一個英雄。”

  聽到這話,周暉面上閃過不快,一閃即逝。

  你這奴才什么情況,吾此戰大勝,近乎無損地全殲,卻沒得你一言半句的褒揚,反而對一個敗將贊譽有加?

  終是想到魏延武藝驚人,乃是難得的人才,才強自按捺心中不滿,擠出笑容道:“走,文長,且去飲酒慶功。”

  次日,在魏延的建議下,陶澤將所有孫策軍的首級砍下,懸掛城頭,以作威嚇之用,不但極大地振奮了守軍的士氣,同時也激起了孫策的憤怒。

  沒辦法,面對此情此景,便是為了士氣人心,他也不得不做出憤怒,更做出表示。

  從當日中午開始,孫策軍明顯加快了堆建土山的速度,明面上自然是想著加快攻克護城河,暗地里卻是令人在營內開挖地道。

  只可惜同水淹之法一樣,穴攻也是王政一直很關注的攻城戰術。

  當日他攻打廣陵城時,能在快速的時間內出奇制勝,便是用的此計,更將那個擅長此道的樂起挖到了徐州軍這邊,更從匠營中撥百人,專學此書,對此當然不會不做防備,待發現土山變化后,王政當即招來樂起問計。

  而樂起給出了兩個辦法。

  一種對策是在城內挖掘壕溝。

  以漢時的勘地水平,挖出來的地道只可能允許少量的精銳人馬通行,這點王政早已知曉,而孫策想用穴攻的目的也是為了從內部解決城門和吊橋的問題,所以按照樂起的辦法,只要把壕溝挖到一定深度,地道挖到一半便無法再往前行,定然會被看守的軍卒發現。

  另一種對策是則是在孫策可能挖地道而來的方向,緊貼墻根挖井,三步一井,或五步一井。在井底放置新陶缸,上蒙薄牛皮,使聽力聰敏的人伏缸偵聽。

  此法名之為“甕聽”,只要敵人挖地道,就絕對能聽的見。

  如此,偵測出孫策軍具體挖掘地道的方位后,即從城內也挖掘反方向的地道相迎之,務須以此來截住敵人的地道;同時筑窯洞在地道外,裝設鼓風機,安插管道,把它們的排風管通入地道內。并隨地道的延伸而向前鋪設。

  當挖通敵人的地道后,即焚燒窯洞釋放煙氣,當煙氣都通過排風管道泄入窄小的地道中時,可以想象是怎樣的一種情景。雖無火燎,實為煙熏。為防止敵人把排風管道截斷、堵塞,同時也為己方的士卒免去煙熏之苦,反地道中,往往還會放置連板。

  連板,高低寬窄與地道相合,用以擋煙。板上,有小洞,方便矛戈刺擊。如果敵人把前邊的通風管道堵塞了,守方就可以利用連板的阻隔,再把后邊的通風管道放開。隨即引板后退。

  最后王政和周暉一番商議之下,后者決定這幾種辦法可以抽調城內的民夫,世家同時使用。

  王政自無不允,樂見其成,反正以如今城內的兵力,征用民力是早晚的事,何況又不是他去得罪人。

  不過數日,當世最年輕的兩位一方諸侯,少年英雄已在舒城內外各顯手段。

  先有王政趁彼立足不穩出城突陣,繼而孫策先嘗試水淹三軍,再用詐騙城,連番斗智斗勇之下,忽然間卻是偃旗息鼓數日。

  然而隨著三方勢力緊鑼密鼓的準備,戰場已悄然從地上爭鋒演化到了地下對抗。

  兵法云,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卻不知這第三次,卻是誰會占得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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