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當應命躍馬,奔下山丘。他慣用強弓,此時卻沒在身邊,放在山丘下的侍從親兵處。他馬不停蹄,奔過親兵旁側,喝叫一聲:“弓矢!”
親兵急忙取出,他彎腰抄走。一陣疾風似的,趕至陣前。
孫策軍士卒沒有不認識他的,紛紛與之讓道。
此時隨著魏延沖陣的天誅營大隊已完全散開,分為左右兩支緊貼著孫策軍的戰線,一邊躲避箭雨一邊不斷側突,而韓當自己則帶領麾下一隊精英,正面直沖進去。
西山上孫策等人看著他一騎當千直突入天軍陣營,左右各挎一只箭囊,在戰馬狂奔中連續開弓左右馳射,有如全然不必瞄準一般,靠近他的天軍紛紛慘叫落馬,竟是立時便將敵人一往無前的勢頭強行截斷,登時精神一振。
孫策的眼中亦是射出贊賞之色,笑道:“好一個韓義公,好一個遼西虎士!”
轉眼間韓當箭囊已空,他略停下戰馬,從馬鞍的插袋中再取一束羽箭,麻利地插進箭囊,轉身就要繼續沖殺,卻在此時,忽然感覺到背后一陣寒意,心中登時警鐘大鳴。
有人騎在戰馬在高速迫近身側...
他想也不想,頭也不扭身也不轉卻是反手拉弓一箭射出,隨著“嗖”一聲的破空勁響,又一聲沉悶的“嚓”聲緊接著響起,卻是對方縱刀一斬,便將羽箭破為兩半。
“來將何人!”
隨著一聲質問,韓當已將手伸向了馬鞍上裹著的長槍。
不料便在此時,一匹黑色戰馬已經迫到他的面前!
韓當全身戰栗,卻已來不及回撤,只能看著一道刀光裂空而來,激起的氣流似乎已經割到了他的面頰。
這是對方的第二刀,還未抽出長槍的韓當甚至連影子都還沒看清,刀光便已飆至,生死關頭韓當無奈只得扭頭一閃,同時腰刀出鞘強行招架。
兩刀凌空相切,腰刀在對方的刀勁下顯得無比脆弱,眨眼間便崩成碎片。
第三刀緊隨而來,被腰刀微微彈開的長刀只是凌空一震,而后再次劈落!
韓當在千鈞一發中滾身下馬,險險避過了這一刀,只是他那匹戰騎卻是躲不過了,只聽一聲凄厲的嘶鳴聲中鮮血從馬鞍中間噴涌出來,馬鞍斷作兩截,戰馬背上更是現出一道隱見皮骨的血痕,卻是對方這一刀切斷馬鞍之后,更深深劈入了馬身!
這時,幾個親兵終于趕了過來,七八支槍戈齊上,終于硬生生擋下了敵人再次發出的一記刀光,趁著這個功夫,韓當終于抽出了長槍,也趁著火光終于看清了方才險些要了他性命的敵將...
此人面如重棗,目似朗星,不是魏延又是何人?
好賊子!
韓當一聲暴喝,猛的一槍刺去,魏延冷哼一聲,長刀跟著遞了出去,兩人全力壓下兵刃,刀劍相交登時發出一聲“鐺”的巨響,仿佛兩柄武器都要斷裂一樣。
下一刻,兩人帶馬貼身擦過。
魏延兜轉戰馬睥睨對手,突然問道:“你是何人,居然能擋俺三刀不死。”
聽到這話,韓當氣的雙目直欲噴火,這廝的口氣未免太也狂妄了,不由怒喝道:“若非俺方才乃是空手,哪容汝這般放肆?”
“汝若有膽,可撤去身后士卒,來與俺單打獨斗。可敢么?”
方才一番交手,魏延其實也清楚自家是占了一些出其不意的便宜,可便是這般也沒結果韓當,又看他身披戰甲,身材更大,相貌堂堂,曉得此必為孫策軍驍將,心中便想著:“王州牧命我沖陣斬將,卻不曾言明要斬何將,此人看來是個將軍,若是取其首級倒是合適,只是這廝有些本事,卻是不太好殺啊...”
想到這里,魏延登時有些猶豫,韓當見他一言不發,冷哼一聲道:“汝若無膽,俺也不為難你,只要肯下馬投降,保你榮華富貴,我家將軍累世名門,乃是烏程侯孫堅將軍的后人,入他麾下,不比從賊的好么?”
“一個水賊出身的算什么累世名門?“
聽到這話,魏延灑然一笑,暗自搖頭。
對方顯然是以為他是王政的手下,可他如今真正的主家卻是廬江周氏,彼時地位遠在吳郡孫氏之上,卻也懶得解釋,只是問道:“你待怎生單打獨斗?”
“隨你。”
魏延眼眸遛遛轉了下,略作思忖后道:“方才咱們也算是交手過近戰了,俺見你箭術似乎不錯,便比箭如何?”
聽到這話,韓當微覺失望,他方才因兵刃未成在手方才落入下風,心里自然是十萬分不服氣的,本想著用手中長槍找回場子,卻沒想到魏延卻提議比箭,只是方才自家大話已說出口了,倒也不好改口以免示弱,便點了點頭。
他兩個盡管說話,卻都是嚴防戒備,此時數十個天誅營的兵卒和韓當的親兵都從各處沖殺過來,匯聚在兩人身后,魏延擺手道:“各位兄弟且退后些,看俺如何斬殺此獠。“
又對韓當道:“你也讓你家軍卒往后邊退退。”
韓當點了點頭,想了想,將手中的長槍交給了身邊的親兵,轉頭時便見魏延已提起了韁繩。
驀地,似是聽見了什么,魏延突然隨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做側耳傾聽狀,同時生出手指對著舒城的方向問道:“這是什么動靜?”
韓當聞言一怔,視線順著他的指尖望了過去,此時舒縣城頭歌聲已近尾聲,號角聲更已徹底停歇,唯有轟隆隆地鼓聲依舊如悶雷般沖入云霄,便道:‘這不是你家主公在擊鼓助威...’
話未說完,驟然間耳邊馬蹄聲烈!
卻是趁著他扭頭的功夫,魏延猛地揮刀一振,帶馬再度疾迫而來。
此時兩人之間并非全無阻攔,隔了還有兩隊的孫卒,但見一人一騎有如電閃,一個呼吸不到便接連挑開四五個孫策軍士卒,下一刻,長刀帶著血光從尸身中脫了出來,已斬至韓當身前。
“你...”
措不及防之下,韓當措不及防,這一次連腰刀都沒了,只得揮舞手中的角弓去格擋,隨后便覺手中一松,卻是冷冽的刀光毫不留情地切斷了弓,這一刀蘊涵的勁道甚至在切斷弓身之后繼續斬碎了松弛的弓弦!
兩騎近在咫尺,擦肩而過,魏延閃電般兜轉了戰馬,毫不停頓地轉身,雙手握刀全力推出,再一次長刀斬下,仿若雷霆天罰。
只聽砰的一聲,刀鋒瞬間斬在了韓當胸前。
韓當只覺一陣劇痛,對方這蓄勢已久的全力一刀不僅將他的精盔斬破,連軟甲下那面護心鐵鏡都仿佛銅鐘般的轟響碎裂,更有沛然大力傳來,直打的他口吐腥血不說,整個人更是應聲飛起。
這都沒死?
意識到自家這一刀并沒有真正切入韓當的要害,魏延正想策馬上前追擊時,卻見對面一大堆敵軍已嘩啦啦地向著韓當飛落的位置匯聚過去,心知良機已失,暗叫一聲可惜,不再戀戰,勒馬、抽刀,挽弓,連射數箭,皆中其的,其中有一箭更是射中了掉落地上的韓當,隨后縱聲狂笑中,軍旗招展,已率領天軍急退出陣。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兔起鶻落,迅捷無比。直等他退出陣外,馳奔入城,孫策軍士卒才回過了神,目瞪口呆地看著身負重創的韓當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兀自一口口吐著鮮血,灰頭土臉、東倒西歪。
這一幕城頭上的其他人看不真切,王政卻是盡收眼底,扔下鼓槌,神采飛揚,擊節大笑道:“好個魏延!智勇雙全,真虎將也!”
城頭守軍跺腳揮戈,齊呼高聲:“虎將魏延!”
當此時也,高高的舒縣城上,數十個曼妙歌伎松散地列在其下,或立而吹管,或坐而拉弦,或彈奏琵琶,或拍打檀板,周暉,陶澤,王熊等人分居兩側,將旗招展,三軍歡呼,士氣已沸騰到了極點,竟比這六月酷暑的陽光還要盛烈。
另一邊的西山。
孫策見韓當負創,魏延退回城內,明白交鋒初戰的失利已成事實,心中對王政的恨意,殺意亦是愈發濃烈,不過越是如此,他反而舒展劍眉,顧盼左右,言笑晏晏,只是淡淡地道:“本將一時大意,倒讓黃巾賊寇僥幸贏了一陣,嘿。”
魏延得勝而歸,臉上的驕矜之色愈發濃了。
此時王政已命人撤去歌姬,又教侍衛盛來好酒,等的魏延趕上城樓,引與諸人相見,喝酒慶功。
文武諸臣回憶起剛才所見,俱都心動神馳,即便一些聞戰心怯的膽小文儒,之前的焦灼憂慮也似乎不翼而飛,改以豪氣壯志,一起往前給魏延敬酒賀功。
眾人在城樓上邊,置酒高會,轟然對飲,竟好像半點沒把城下數萬孫策軍放在眼中也似,守軍三軍的士氣,愈發高昂。
本來還覺得魏延自作主張的周暉此時心里的那點芥蒂早已不翼而飛,變得舒暢起來,畢竟魏延可是他的家將,今日兩軍陣前豪取首勝,也算是為他爭了大臉,可謂與有榮焉,從魏延再次登上城頭時,便親切地拉著他的手沒放下過,更是沒口子地夸個不停。
魏延正覺有些不耐之時,看見王政走了過來,登時神情一素,同時壓低聲音提醒道:“少主,王州牧來了。”
周暉扭頭時,王政已端了酒來到近前,第一句夸的卻是周暉:“所謂良禽擇木而棲,縣君有能文長這樣的勇士效命,可見亦是英明恢弘啊。”
這話說道周暉心坎里去了,早已忘記了魏延本是他父親收攬來的,只是哈哈大笑,連呼王政過譽了。
這時魏延卻主動開口問道:“州牧當日曾與那張飛陣前斗將,不知俺與此人相比,孰勝?”
王政聞言笑了笑,擺手道:“將有勇將,智將之分,若論匹夫之勇,張飛不弱文長,不過說到智勇雙全,未必可同日而語。”
說到這里,頓了頓,王政又感慨道:“文長和張翼德皆世之驍虎也,若非立場不同,本將也實想與此人做個朋友,文長他日相遇此人,應會惺惺相惜。”
王政這番話避實擊虛,無非是用一堆空話說兩人都是英雄好漢,但魏延何等城府,卻還是聽出了其的言外之意,意思是單論武藝,他還是比不過張飛,不由略感不快。
正欲再說什么,王政卻不給他機會了,叫侍衛端盛酒來,滿滿斟上,又親手遞給一旁的陶澤,笑道:“適才對戰有勞縣尉負鼓,咱們兩人齊心協力,壯我軍心,振我士氣,方有今日首戰得勝,且請滿飲。”
聽到這話,陶澤登時大為感動,王政何許人也,當今天下最為年輕的一方諸侯,麾下軍民何止百萬,竟這般抬舉于他,激動之下竟是連謙遜的場面話都忘記說了,當即一飲而盡。
王政拍了拍陶澤的肩膀,以示親昵,又側目魏延欣然笑道:‘文長,聽說你是中原人士?”
魏延頷首道:“稟州牧,在下是南陽郡人。”
“南陽?好地方啊!人杰地靈。”王政轉顧身側的王熊問道:“王熊,可知道南陽郡還有個綽號嗎?”
王熊沒讀過什么書自然不知道,一旁的周暉眸光閃爍,卻是笑著接口道:“州牧說的是“帝鄉”還是“南都”?”
“周縣君博聞強記,本將說的正是帝鄉。”
王政點了點頭,感慨道:“自光武復漢以來,南陽郡便被尊為帝鄉,為天下第一大郡,更是名臣將相層出不窮,文長,本將聽聞,當年助光武立鼎的云臺二十八將中里,可有十一人出自你的家鄉啊。”
說著,翹起大拇指贊道:“祖籍此地百戰之地,將軍之鄉,難怪文長如此勇武!”
誰人不喜歡聽別人夸獎自己的故鄉?何況還是出自王政這等尊貴之人的口中?
縱然覺得不應該在周暉面前和王政表現的太過親近,但魏延還是忍不住面現得色,干咳一聲道:“州牧盛譽,延愧不敢當。”
“當的起的。”
王政扭頭看了眼周暉,嘆了口氣道:“有文長這樣的大將之材歸心于周君,哈哈,實不相瞞,本將可謂艷羨至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