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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各懷鬼胎

  次日天一亮,王政便讓王熊前去通知周暉,告知他們一行人也要住回軍營中去。

  周暉倒是一怔,可能想不通王政為什么要這么做,其實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喬婠之言,另一方面因為昨天的事,王政也有些忌憚只帶著幾個親衛單獨住在使館了。

  開玩笑,兩漢世家有養士之風,門客某種意義上便是刺客,這些人偷雞摸狗的門道不少,可謂防不勝防,孫策被刺的前車之鑒,讓王政也覺得即便自家武力超人,脫離大軍在異國他鄉單獨居住,雖然起居是舒適了,卻著實沒什么安全感。

  和王熊、喬婠回到軍營,天軍們正在操練,見到天公將軍過來巡視人人精神一振,愈發賣力起來,王政見狀愈發覺得這個決定頗為英明,將喬婠安置好后,又把那本《八陣圖譜》交給王熊,讓他找個識文斷字的先行揣摩,再試著操練全軍,自己則帶著幾個親兵再次策馬向城內而去。

  昨日那張羊皮紙上的三個字,王政已大致猜了出來,應該是廬江周氏的人送來的。

  之前和周尚攀談之時,王政曾聽他提起過,廬江周氏本是漢初自汝南郡周氏分出的一支分族,自東漢章帝開始嶄露頭角,直當由周瑜的高祖父周榮步入政壇,被“舉明經”,先后任章帝、和帝兩朝尚書令,開始成為當地望族,江南高門,長達百余年而不衰。

  而周榮的別號正是叫苦竹齋主。

  當然,王政可以肯定的是,這封書信應該不是縣君周暉派來的,畢竟作為如今舒縣的一城之主,他若要與自己私下會面,根本不需要如此隱蔽,甚至近乎鬼祟了。

  這也正常,世家者根深葉茂,分支繁多,各有心思本也正常,而王政也正因此產生了興趣。

  親兵前去詢問了當地百姓,得出的答案讓王政訝然,原來這苦竹齋的確是歸廬江周氏,卻不是在舒縣城內,反而是在城外西邊的臨江處,約莫有兩里多地。

  軍營還好些,是在外城的城北,騎馬大約要兩個時辰左右,若是在內城的使館,起碼也要大半天的時間。

  雖不知道苦竹齋里是何人等著見自己,又不知會有什么,但既然是城外,王政可不敢大意,想了想,便又令人去軍營調了五十名左右的三階兵過來以作拱衛,又在外衣里穿了軟甲,帶上槍劍,方才啟程。

  到達苦竹齋時,已是中午了,江南之地夏季本多雨水,這舒城更是如此,大多日子不雨也是陰天,今天倒是難得的晴天,遠遠地已看到江邊有一座不大的道觀,雖然名為“苦竹齋”,可卻看不到什么松竹之類的植物,只有一些從墻壁縫里鉆出的藤草張牙舞爪,給這處古老的木屋憑添綠色。

  這里周圍是一片江灘,一覽無余,基本藏不住什么重兵埋伏,王政到了苦竹齋前,只見門口拴了三匹馬,想了想,便讓大部分人留在外面,自家則帶著兩個親兵走上石階,還沒到臺上,已聽得有個人笑道:“貴客西來,不曾恭迎,還望州牧海量汪涵。”

  王政抬眼望去,正好見到一個中年人迎了出來,身后跟著兩個隨從,臉上帶著恭敬的笑容。

  “閣下是?”王政一邊打量著那中年人,一邊觀察齋內的情況,這地方一覽無遺,除了幾處木屋,便是一處天井,內有一張石桌,上面放著些酒菜,他眼力何等銳利,虎目巡回之間,片刻已將四處掃略,沒看出什么異樣,心中登時一松,不過卻還沒有完全放下戒備。

  “在下周略。”那中年人拱手恭敬地道:“說來也巧,前幾日剛剛收到家主的傳信,今日便能得見州牧,實乃榮幸之至。”

  意思是你是周尚這邊的人了?

  王政點了點頭,臉上亦浮現出笑容,只是暗自卻還是有些戒心,坐下后只是笑道:“原來是周兄,不知深夜傳信邀本將來此,有何指教?”

  他這話說的十分客氣,周略忙不迭的地道:“州牧天授之智,吾豈敢有指教之言,只是聽得王州牧前來吾地,心里說不出的歡喜,故而略備薄禮,聊表敬意。”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笑著拍了拍手道:“來人。”

  隨著啪的一聲清響,從屋后裊裊婷婷地走出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穿著翠綠的衣衫,姿容頗為艷麗。

  什么情況?

  王政愕道:“閣下這是何意?”

  “州牧少年英武,征戰沙場,乃是大丈夫的本色,不過身居高位,料來費神頗多,故特地為州牧物色了一個女樂,以娛閑情,請王州牧笑納。”

  我長的就這么像個好色之徒嗎?

  王政有些無語,怎么無論是臨淄的顏家,揚州的袁術,還是你們廬江周家,送的見面禮都是女人啊?

  他擺手道:“多謝周君的美意,不過本將當年起事之時便定下軍規,軍營之中不得有女人出入,本將既為三軍主帥,如今更逢戰時,卻是只能辜負這番美意了。”

  說這話時,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喬婠,心里登時一虛。

  不同的,那是我的俘虜!

  沙場征戰下擒下的俘虜,那是戰利品,不是女人!

  周略贊道:“王州牧果然嚴于律己,不妨,吾已在城中僻靜處為王州牧買了一處住宅,也有下人在那里打理,這女子是我舒縣內有名的美人,更是色藝雙絕,精通音律,王州牧有空便可去那兒走走,聽聽清歌曼妙。”

  見王政猶自不以為然,周略只得解釋道:“州牧,這女子還請暫且收下,今日見面雖是隱蔽,卻也須防萬一,若是他人知道此事,想必也會以為是我周氏欲結好州牧罷了,不會多做他想。”

  王政聞言一怔,瞥了周略一眼,旋即施施然坐下,問道:“他人?哪一個他人,是周暉嗎?”

  周略輕輕點了點頭。

  “那就是說周尚只傳信給你,沒有告知他了?”

  王政手指在桌上無意識敲擊著,沉吟了會問道:“周君還是開門見山吧,今日有何事相告?”

  周略看了一下他身后那兩個隨從,那兩人行了一個禮,帶著那女子退了開去,王政也擺了擺手,兩個親兵也緩緩退了出去,等他們一走,周略小聲道:“王州牧,家主當日并未想到你會這么快便至舒縣,所以未曾提醒,周暉雖出身我廬江周氏,可從他父親那一輩開始,便已和汝南的周家認祖歸宗,與我等已非同道中人。”

  “正是因此,袁術方才讓他來做這舒縣的縣君!”

  “哦?”王政淡定地點了點頭,“意思是周暉乃是效忠袁術的?”

  未等周略回答,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自我先否決了這個猜測。

  “不對,若他是袁術的人,你不會這般急切,本將昨日剛入舒城,便冒險傳信了。”

  周略聞言渾身一震,雙目瞪圓,心潮澎湃地看向面前這位年輕的將軍,心中大為嘆服。

  所謂見微知著便是如此吧,他用充滿感慨的眼神行注目禮。

  “州牧英明!”周略愈發恭敬了:“本來家主和吾都以為周暉已認袁術為主了,可這些時日種種跡象,卻讓吾覺得此人或和許都的曹操暗通款曲,更有自立之心!”

  “自立?”王政啞然失笑:“舒縣雖是不小,可單憑這一處城池,如何自立?又如何能立得住呢?”

  “舒縣一城自是不足為持。”周略嘆了口氣道:“可若是加上皖城的劉勛呢?”

  聽到這話,王政劍眉一挑,神情登時肅然起來。

  只聽周略道:“州牧或許不知,這劉勛亦和那曹操亦是故交,本是兵馬眾多,若不是孫策千里突襲取下了皖城,恐怕周暉和那劉勛便要在近期聯手舉旗,裹挾整個廬江郡自立了!”

  王政沉吟了一下,假如真是這樣,那的確有些棘手,周暉自不自立本來與他無關,但是若是這背后有曹操的身影,那就大為不同了。曹操和袁術本就是敵對,此舉自然是為了削減其的勢力,讓其后方動亂不休,那么如果他得知自家如今正在舒城,又會否慫恿其對自己下手呢?

  更關鍵的是,觀一葉而知秋,既然舒縣和皖城都已受到了曹操的影響了,那么其他的江東之地呢?

  袁術啊袁術,你這自家后院都門戶大開,蛇鼠游走了,猶自渾然不知,真是....

  當然,周略此時說的畢竟還是一面之詞,他說他和周尚是一家人便一家人了?關鍵是就算是又如何?

  周尚王政如今都未必信得過呢!

  王政想了想道:“那依你之見,周暉對本將又是何居心?”

  周略道:“王州牧和曹操的敵對關系,當今天下誰人不知,周暉卻還刻意結好,甚至初見面便送予陣法,分明有詐!”

  “州牧如今兵馬不過三千不到,而周暉不僅掌握了舒縣內的守軍五千,更有私兵兩千,以吾所料,待擊退孫策后,此子必會起事,甚至會逼迫州牧附和支持,若是如此,不僅他可割據一方,更讓州牧和袁術的同盟徹底破壞,反成仇敵,此一舉兩得,一石二鳥也!”

  七千人馬就想逼迫老子?

  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吧!

  王政暗自冷笑,他這三千人馬豈是一般的三千人馬可比,不過臉上倒是不露聲色,只是沉吟了會道:“本將還有一路人馬約莫萬余,會在近期抵至廬江,若按你的預測,那周暉必是要在此前發動了?”

  “正是!”

  周略道:“州牧,以在下愚見,現在我們唯一的勝機便是當機立斷,周暉現在對你尚無戒心,還一心想拉攏你,只消帶上數十個好手,趁夜突襲他的官邸,事后再說已從袁術口中得知此子欲行逆商,故請你代為平亂,穩定軍心,大事可成矣。”

  王政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暗自思忖,周略的話未必全然可信,曹操這個名字固然讓他如臨大敵,可當務之急卻還是先解決孫策啊!

  周暉是不是曹操的人暫且不得而知,你周略又是誰的人呢?會不會是孫策安排來挑撥離間的?

  要是王政真按他的話做,到時周略突然翻臉,以為周暉報仇之名起兵,郴州守軍上下自然一呼百應,同仇敵愾,便是這七千人馬贏不了王政的三千天軍,可這般消耗下來也必是兩敗俱傷,那這舒縣還守得住嗎?

  廬江目前的情勢還能扭轉嗎?

  雖然只是猜測,周略既然能知道周尚已認自己為主,按道理未必有可能投靠孫策,但王政仍然不得不防:“確是好計,只是萬一此時孫策軍攻來,那該如何?”

  周略道:“若是孫策軍攻來,那才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州牧官位在其之上,自可令其率部出征,隨后先讓其單獨前往帥帳,埋伏刀斧手在旁,只需一紙將令便可將其梟首,然后封鎖住消息,仍以周暉名義發令,再讓他手下那幾個都伯一并到營中商議軍情,一網打盡,不從者殺,到時米已成炊,識時務者自然束手歸降了!”

  他這計劃大概也已早就安排妥當,這些天來想了許多遍了,說起來也流暢之及。王政笑了笑道:“周君果是思慮周全。”

  周略道:“豈敢,豈敢,吾今日一見州牧便知家主擇了真龍,自當為州牧效犬馬之勞,更不可讓懷有異心的賊子驚擾了州牧!”

  “哎,說起來周暉也是吾家年輕一輩中的英杰人物,僅次公瑾一人,若非他有眼無珠,棄明投暗,吾又豈忍心痛下殺手?”

  “只是為主之忠,同族之親,有時的確難以兩全啊。”

  王政聞言側目看去,見周略一臉悲戚,眼里甚至都泛出淚光,不由也有些狐疑不定了,這話聽起來似乎是肺腑之言啊,如果不是的話...

  那這哥們的演技未免也太逼真了,連他這個閱劇無數的宅男都看不出什么破綻。

  王政沉吟道:“現在首要之事,當是確認周暉是不是真有異心,周君見諒,茲事體大,本將不可妄下決斷。”

  “州牧處事穩重,乃臣民之福。”周略道:“這周暉和曹操、劉勛之間素有書信來往,其中有幾封曾在入城之前被吾派人半道截取,等會便派人送去軍營,州牧若有疑慮,可自行觀之。”

  他們來往的書信你都能截取?

  王政暗自一驚,不過心中卻是多信了七八成:“周君手段真是厲害,只是這等事情那周暉竟不生出警覺嗎?”

  “兵荒馬亂,他只以為是城外的孫策軍的游騎所掠。”周略笑道:“吾雖為一介文儒,亦只用間為行軍至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說的不錯。”王政頷首:“廬江周氏人才輩出,周君、周公,以及公瑾俱乃當世人杰,本將能得你們襄助,此乃天賜之福。”

  說著,他倒了一杯酒端起來,溫言道:“來,本將敬你一杯,請滿飲。”

  周略一下激動起來,忙不迭站了起來:“多謝州牧。”

  王政和他碰了一杯,看著對方小口呷飲著酒,心中卻在暗忖著。

  書信也未必就可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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