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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望氣

  幽幽夜色之中,冷月靜靜懸于蒼穹之上。

  此時的城東。

  在北門碼頭見過王政之后,周瑜又前往軍營,和幾個將官商議了一番守城事宜,忙碌之下,甚至都沒有去參與賀宏特為王政接風的晚宴,直到夜深人靜時,方才闊步走出軍營。

  便在賀宏一力擔保周瑜人品之時,說來也巧,此時的周瑜也同樣仰天看著天空。

  彎月如鉤,將清輝灑在路上,身后的軍營不時傳出士兵的鼾聲,更添一分靜謐。

  但是在靜謐背后,似乎又有著萬丈暗潮涌動。

  今日碼頭之上,王政將大半的注意力放在周瑜身上的時候,其實周瑜也在暗中評估著王政所帶來的兵馬。

  人數倒不算多,不過才兩千余數,可這些士卒的身材體魄,乃至臉上的剽悍之氣,卻讓周瑜這樣的識貨人心中暗自一凜。

  都是虎賁啊!

  要知道前幾日黃忠帶來的三千人馬已讓周瑜暗吃一驚,本還以為是王政將不少精銳都安排做了先鋒了,萬萬想不到的徐州軍的本部人馬似乎更勝一籌...

  關鍵是周瑜同樣知道,徐州軍這次其實是兵分兩路,另外還有一股近萬人馬走的是豫州那邊過來的陸路!

  哪怕這支部隊比不過王政和黃忠的人馬,估計相差也不會太遠,這讓周瑜心中一陣茫然,更是大生感觸!

  徐州軍這樣的兵鋒,再和袁術攜手之下,孫策的勝算能有幾成?

  周瑜算不出來,卻已隱隱有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伯符,你不該在此時自立!

  更不該冒天下之大不韙去以下犯上!

  畢竟無論如何,袁術和你尚有君臣的名分在啊。

  想到這里,策馬在青石板上的周瑜長嘆一聲,難得的情緒低落起來,因為他直到如今都沒有想明白,孫策為何會突然下了這般的昏招,不僅招惹來了王政這頭徐州的猛虎,更讓周瑜也陷入了忠義兩全的窘境。

  他印象中的那個孫策,雖然自信過度,甚至已算的上是驕矜了,可說到聰明才智,明辨形勢的大局觀上,卻是絕無問題的。

  怎地如今這般急功近利起來了?

  思緒萬千之中,不知不覺中周瑜已經過了不知幾條街道巷陌,又穿過一排婆娑老樹,眼前突然一亮,周瑜下意識地抬頭一看,便見前方的廊柱上和檐脊下,皆掛有照明的燈籠。

  燈火掩映里,屋頂重檐飛歇,大門的雕漆甚為精美,窗子簾幕深垂,透出一片柔和朦朧的燈光。

  卻是周府已出現在了眼前。

  望了眼聽到馬蹄聲迎出來的仆人和管家,周瑜眸子中亮光一閃,旋即略低下頭,一躍下馬的瞬間,已將方才的頹然和迷茫盡皆收斂不見。

  再抬頭時,臉上掛著的便只有自信從容,神采飛揚。

  “少爺今天怎地回來的這么晚哩?”

  踏過游廊時,一個婢女看到周瑜,連忙踏著小碎步迎上,以一種親昵的語氣略帶埋怨道:“可吃過了?后廚還有些飯菜,要不要婢子去熱熱?”

  “好啊。”

  周瑜溫和地笑了笑,也不見怪。

  說起來他所出身的廬江周氏也算上江東的頂級世家了,高祖周榮在光武帝之孫章帝時代便做了尚書令,從祖周景和伯父周崇更是累官太尉,位列三公,至于周瑜的父親周異,也做過洛陽令。

  不過長于這樣的朱門高院之中,周瑜卻毫無一般官宦子弟的驕縱和跋扈,對待身邊的仆婢之流也是十分隨和,平易近人。

  也是因為如此,其他仆人倒還好些,一些青春年少的婢女之流,在面對周瑜時便因戀慕之情,有時候便顯得沒規矩起來。

  所以圣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實乃至理名言。

  “隨意熱兩個菜就是了。”一邊說著,周瑜一邊將手上的一個食盒遞了過去:“這是桐鄉一個同僚送來的鰣魚,拾弄一下,便可以了。”

  頓了頓,又問道:“叔父可就寢了?”

  “沒有。”那個婢女回答道:“婢子剛才還看見書房那邊亮著燈呢,想必老爺還在看書吧?”

  “那正好。“周瑜聞言頷首道:“叔父最愛食魚,等會且將飯菜送去書房,再冰壺酒來。”

  “是。”

  周瑜踱步穿過游廊,來到了一個寬闊的天井,前面的正廳一旁正是書房。

  到了書房,推門而入,便見廳內布置典雅,色調相配,燈光柔和,予人寧謐恬適的感覺,一個中年人正負手站立窗漏一旁,沉默看著窗外的月色。

  聽到腳步聲,那中年人扭頭一看,見是周瑜,本是一臉肅然的臉上登時泛起笑意。

  “吾家麒麟兒返巢矣。”

  “叔父,今日有口福了。”周瑜端著碗盞走了上去,先不落座,而是持箸細細地挑開魚肉中的小刺,再將碟挪至那中年面前,抬頭燦然笑道:“咱廬江的鰣魚鮮美著哩,這是同鄉的一位都伯今日剛從河塘子里撈出來的,又大又肥,叔父嘗嘗。”

  “要是愛吃,侄兒讓人天天送一條來。”

  “恰逢戰事,豈可公器私用?”

  雖知周瑜說的是玩笑話,中年人還是立刻搖了搖頭,此人正是周瑜的叔父周尚,乃是當世有名的大儒之一。

  原本的歷史上,周尚在建安元年攜周瑜返回壽春,隨后次年袁術稱帝,因不看好袁術,故請出任丹陽太守,周瑜一同前往,為郡內的巢縣縣長。其后孫策起兵時,周瑜攜兵投靠。

  隨著穿越者王政的地位越來越高,勢力越來越大,對歷史的軌道所帶來的影響自然愈發深遠。

  不僅袁術比原本的歷史上更迫不及待地想要稱帝,孫周尚前往壽春的時間,都提前了小半年。

  且這一次,他對袁術雖然依舊不滿,卻也對孫策的看法大變,所以沒有再次選擇出仕袁術,也同樣沒有帶著周瑜前往如今屬于孫策勢力范圍的丹陽。

  甚至連周瑜這個合肥縣丞,若非怕拒絕的太過徹底,引起袁術不滿,牽連氏族,本來周尚都不想讓其做的。

  當然,這其實也算是一種表態,起碼以周尚為代表的廬江周氏,暫時傾向了袁術。

  畢竟哪怕同樣有著逆上之心,袁術目前畢竟只是擺出一點姿態,孫策卻已是拿著家伙做起來了。

  雖是帶著呵斥的語氣說著,不過看到那碟鰣魚時,周尚卻是眼神一亮,明顯是心動了,只是下一刻,當他將目光轉向周瑜時,卻是驟然間神情一變,旋即雙眼一瞇,細細打量了周瑜好一會兒,突然吩咐道:

  “瑜兒,去把門閉上。”

  周瑜登時面露疑惑,卻還是依言而行,待其轉身落座后,周尚問道:“附近可有不妥?”

  知道叔父是有事要說,周瑜連忙回答:“目前二十步內,無人在旁。”他是文武雙全的俊彥,耳目亦算過人。

  周尚這才放下心來,雙目露出嚴厲光芒,望向周瑜沉聲地道:“你今日可是見到什么陌生人了?”

  陌生人?

  周瑜聞言一怔,雖不知周尚此問何意,卻還是答道:“要說陌生人,今日徐州王政率軍抵達合肥,不知算是不算?”

  要說陌生面孔,那兩千天軍以及合肥城中的許多百姓自然都算,不過周瑜自然清楚周尚問的不可能是這些人物。

  “王政?”周尚雙眉一皺,喃喃自語道:‘怎么可能?”

  “怎會是個黃巾賊寇?難道...”

  “瑜兒,你真沒見過其他特別的人了?”

  周瑜目露回憶之色,好一會兒,再次搖了搖頭:“若說特別之人,恐怕只有這個王政了,”頓了頓又補充道:“說起來,此子年紀雖比瑜尚要小上兩歲,可的確氣度不凡,有大將之風。”

  “大將之風...”聽到這話,周尚默默咀嚼了會,嘴角忽然逸出一絲充滿莫名意味的微笑:“嘿,豈止如此啊。”

  說著,他望向周瑜,突然問道:“瑜兒,你可知道為何你的父親,伯父都做過官,唯有你叔父我卻是半生白身?”

  周瑜想了想,斟酌著語句道:“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叔父性好黃老之術,性情高遠,自不愿受此苦惱。”

  “哈哈,性好黃老不代表便淡薄名利。”

  周尚聞言灑然一笑:“我不為官,非不愿,實不能也。”

  迎著周瑜愕然望來的眼神,周尚緩緩解釋道:“你還記得中平六年嗎?”

  周瑜聞言一怔,當即道:“怎會不記得,那年正是破虜將軍孫堅兵討董卓,便將家小遷居到了舒縣,瑜亦是因此和伯符相識。”

  周尚點了點頭,感慨道:“孫策和你一樣,都是心懷大志的少年。你二人情趣相投,相識不過數日關系便如兄弟一般,現在許多外人甚至因此都為你們乃是自小相識的總角之交。”

  “你不僅把咱們老家的外宅讓給孫策家人居住,還經常背著我以財力對他進行幫助,嘿,窮文富武,若不是你這條小老鼠整日把家里的米糧往外搬,他孫策怎會年紀輕輕便得了小霸王的美譽?”

  周瑜聞言老臉一紅,正不知如何回答時,卻聽周尚擺手道:“吾沒有怪你的意思,輕財好義乃是大丈夫的行徑,這算的了什么?”

  “只不過,那一年你固然結交了孫策,卻不知你叔父我,也同時認識了一位高人。”

  周瑜聞言心神一震,知道此人定是今日周尚大反常態的關鍵,立刻壓住翻騰不休的情緒,聚精會神起來。

  卻聽周尚重重舒出一口氣,雙眼射出前所未有的異采:“此人雖非士族出身,卻是廬江極有名的人物,吾對其更是神交已久,正好那年他路過舒縣,也是緣分,吾與其道左相逢,一見如故,隨后其贈我三卷道書,便飄然遠去。”

  周瑜這時已聽出來了,叔父說的這人看來是一位方士,心中不由一動,廬江的方士?極有名?

  “叔父...”周瑜有些不確定地道:“此人莫不是烏角先生...”

  周尚點了點頭,一字一頓地道:“此人正是左慈!”

  左慈,字元放,廬江人,東漢末年著名方士,少居天柱山,研習煉丹之術。明五經,兼通星緯,明六甲,傳說能役使鬼神,坐致行廚。《后漢書》說他少有神道。

  周尚道:“那三卷道術記載的法術雖多,左慈臨走時卻說,修道破家,便是我周氏乃是累世望族,數代為臣更于社稷有功,也算得了一些氣運,盡管如此,卻也是一代只可修習一門,不可貪得無厭,否則無福有禍,反受災殃!”

  說到這里,周尚自嘲地笑了笑:“其實左慈卻是多慮了,叔父資質魯鈍,便是想要貪多,也是有心無力啊,這七八年來,也不過在一門望氣書上略有小成罷了。”

  周瑜登時明白過來:“所以叔父你一直不曾對我...”

  “不錯。”周尚凝望周瑜神光四射的鳳目,感慨萬千道:“不是我藏私,瑜兒你聰明才智勝我何止百倍,尤其如今正是年輕氣盛,這道書若是傳給你看,叔父卻是擔心你沉溺進去,難以自拔。”

  “叔父多慮了。”

  卻聽周瑜朗聲笑道:“瑜對黃老之術毫無興趣,修道是否破家不知道,清心寡欲似乎卻是必然的,嘿,人生在世自當及時行樂,若是和叔父一樣,整日葷腥都不沾幾次,又不近女色,便是得了什么神通法術,活的也沒甚滋味啊。”

  “叔父方才說你修的乃是“望氣術”?”

  想到這里,周瑜眸中神光爍閃,大感興趣地追問起來:“然后今日一見到瑜便神色大變,莫非是看出什么了?”

  周尚點了點頭:“我去年術法終有小成,便為你仔細看過,有潑天的富貴在身,青云直上,唯有一點,卻是利在仕北。”

  聽到這話,周瑜先是一怔,旋即灑然笑道:“利在仕北?叔父,你這望氣術似乎不靠譜啊?”

  “北方群雄,無非袁紹、公孫瓚、曹操等人罷了,公孫瓚性急少謀,難成大器,袁紹麾下英才濟濟,曹操武用親族,文重潁川,尤其還有荀文若這樣的人物在,我去他們那里,出頭都難,哪來的什么滔天富貴?”

  “正是如此!”

  周尚正色道:“吾也知你外柔內剛,性子其實十分驕傲,便是為臣,恐怕也只肯屈居一人之下,所以最后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帶你去了壽春,北方既無明主,那便在南方看看吧。”

  “你是國士之才,而那孫策其實當年也令吾印象深刻,兄弟聯手,便是仕南,想必也是大有可為,誰知...”

  說到這里,周尚神情一肅,對著周瑜道:

  “那日在壽春,你和孫策兄弟久別重逢,自是聊的分外開心,卻不知道你叔父在旁看的...嘿,”

  “卻是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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