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地圖前,王政負手而立。
“兵者國之大事也,自是時常會遇到兩難的抉擇,顧此便會失彼,但有的時候,卻并非如此。”
虎目環視全場,他笑了笑道:“方才諸君侃侃而談,舌辯滔滔,本將在旁聆聽多時,此時卻想先問一句,曹操如今欲先奪下豫州,清剿黃巾,我徐州的選擇,當真只有援與不援嗎?”
聽到這話,眾人皆是一怔,只覺王政問的頗為古怪,難道這還有第三種選擇不成?
要么救援豫州黃巾,便是撕破合約,在北海未徹底平定的情況下又在徐州的西南面再起一條戰線,而若是不援,那便是坐視不管,任由曹操繼續做大。
這兩項選擇其實各有利弊,這也是方才堂內文武爭執不休的原因所在。
“那再換個說法。”
王政劍眉一揚,正色道:“若是拋開曹操實力增強后的威脅,也不考慮我軍主力正在攻伐北海這層緣由,這黃郡和保曼兩人派人前來求援,你們說,本將救是不救?該不該援。”
郭嘉聞言心中一動,若有所思的沉吟起來,而另一邊的黃忠已是直接開口道:“自然是不救了!”
“主公和這二人既非親朋,亦非故舊,更是素未謀面,若說什么同道之誼,主公如今已是漢臣,也沒有去為此等亂臣賊子相助的道理啊。”
“說的不錯。”王政哈哈笑道:“說起來這兩位仁兄,本將莫說面都未曾見過,連名字都是頭一遭聽聞,也虧得他們在這等緊要關頭竟能想的到我。”
說著,他聳了聳肩,自我調侃道:“看來本將如今也算是小有名聲了啊。”
眾人捧場大笑之時,郭嘉卻是雙眼一亮,當即說道:“主公見識超群,所言不差。”
“的確還有第三種選擇!”
果然還是郭嘉反應最快啊。
王政贊賞地點了點頭,旋即重新坐下:“既如此,奉孝,便由你來說道說道。”
“喏!”
被點通關鍵的郭嘉昂然上前,朗聲說道:“便如正平方才所言,因兗、徐兩州比鄰而居,便是素無嫌隙救援,曹操和主公亦早晚必有一戰!”
“故此,我軍除了自強之外,亦要時刻留心曹軍動向,時刻防微杜漸,抑制敵人的發展勢頭!”
“主公之前曾有一句名言,不要做你的敵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簡單,那是你的敵人所希望的!”
說這話時,郭嘉對著王政拱手示意,卻沒留心王政卻是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對后世的那位異國王者暗道一聲抱歉。
郭嘉續道:“咱們如今要做的,便是反其道行之,不能讓曹操輕易馬到功成,得償所愿,原因同樣簡單,彼輩越強,威脅越大,來日主公要擊敗此人所費周章自是越多!”
“所以,這一次咱們絕不可任由曹操輕易收復豫州!”
說到這里,其實在場的不少人已隱隱反應過來,糜芳卻是慢了半拍,越聽越是迷湖,忍不住問道:“軍師言下之意,莫不是改弦易轍,贊同禰衡所言的出兵救援黃郡、保曼?”
“非也非也。”郭嘉啞然失笑,搖頭道:“阻撓曹操收復豫州,和救援黃郡、保曼,并非定要混為一談。”
他闊步上前,來到豫州地圖前指點江山起來:
“興平元年統計,豫州在冊戶籍為一百一十余萬戶,近八百萬人,乃是當世人丁最為興旺的大州,境內六郡百邑,其中汝南更是僅次光武龍興之地的南陽,乃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二大郡!”
“而這六郡之地,眼下卻有三方會獵!”
“占據潁川、魯國的曹操,占據沛國、大半汝南的袁術,以及占據陳國、梁國和部分汝南的豫州黃巾。”
郭嘉頓了頓,側目問道:“黃郡、保曼兩方勢力如今便是在陳、梁二國,請問諸君,此二國據我下邳多遠若是大軍出征,又需幾日?”
這個問題自然便要在場最有經驗的黃忠來回答了。
他亦是當仁不讓,亦走近壁前凝神看了一會,隨即道:“若由下邳出發,走陸路便要通過整個沛國全境,如是直線而行,不考慮輜重的問題,以我天軍素質,七八日足矣,不過...”
想了想,黃忠又補充道:“沛國雖是袁術勢力范圍,可北邊便是魯國,難保曹操不會布下哨騎耳目,若要掩蓋聲息,避開沿途城池,卻是要饒走一些原路,恐怕便要十多日了。”
“黃將軍果是知兵之人。”郭嘉先夸贊了句,又問道:“那若我軍不馳援陳、梁二國,你覺得對方可守得住嗎?”
“守不住!”黃忠毫不遲疑地道:“豫州黃巾本就以為何儀,劉辟勢力最強,末將在荊州時便聽過此二人的名頭,相反,黃郡、保曼之流...嘿,何止主公不曾聽聞,便是末將之前亦是不知,想來不過庸碌之輩。”
“夏侯惇乃是曹操麾下大將,如今又挾大勝之威,吾料黃郡、保曼不僅守不住,更有極大可能一擊而潰!”
“那汝南呢?”郭嘉又問:“若讓夏侯惇再奪兩國,沛國亦難保全,最后便剩下汝南的袁術勢力了,黃將軍覺得曹袁兩者勝負如何?”
“這...”
黃忠有些遲疑不定了,畢竟以他之前的地位經歷,牽扯到兩大諸侯的交鋒,便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了。
便在此時,一旁的王政卻是斬釘截鐵地代為說出答桉。
“袁術必敗!”
這下連郭嘉都不由詫異地望了過去,似是甚為意外王政竟然如此肯定。
“那主公...”郭嘉問道:“袁術若敗,我軍援是不援,救是不救?”
“必然要救!”王政正色道:“若讓曹操統一豫州,再挾天子之名,必成心腹大患!”
“況且有此強敵虎視眈眈,窺視一側,我徐州境內安穩都不得存,本將又怎來余力再去圖強外拓?”
“若是援助,如何援助,出兵幾何?”
王政沉吟了會,道:“從彭城、下邳分兵援助,至于人馬,以曹操麾下強軍戰力,起碼也要兩萬人不可!”
“兩萬人的軍糧,需得多少?我徐州去年一年的收獲,多半已經用在了北海國的戰事,所剩的糧草委實難以維持數萬人的遠征,不說兵疲,但這一條,就萬不可行。”
“便是湊齊糧草,若從彭城、下邳分兵援助汝南,千里之外必要糧秣轉運,途中便要浪費頗多,曾云“漢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饋糧,率十余鐘致一石”,這樣算來,便是五百里減半,運一石糧食,道途浪費、用給民夫的消耗,至少就需要十倍于此。”
“故此。”郭嘉正色道:“我軍此時卻要出兵,卻不是去救援豫州黃巾,而要要趁曹操大勢未成之際,提前便做好糧草中轉的準備,打通一條輸送要道!”
“若來日真要參與曹袁大戰,起碼咱們要先掌握主動,保證進可攻,退可守!”
言之有理,王政頷首問道:“如何為之?”
郭嘉笑了笑,戟指點向地圖,緩緩說出三個地名:“寧平、項縣、宜祿!”
“寧平?項縣?宜祿?”
眾人同時望向地圖,大部分人交頭接耳,或是疑惑不解的,或是若有所思,而王政和黃忠卻是入神觀看片刻后,不約而同地擊節而贊。
“妙啊!”
若是從地圖上看,這三座城池恰好是在豫州的中心腹地,形成互為掎角的三角形狀,同時又有一條名叫邳河的大型水系貫其東西。
“寧平正好在陳國境內、而項縣、宜祿又位于陳國和汝南郡的交接處,這些地方距離汝南中心不過三四百里,沿途道路通暢,沒有山川關隘的阻礙。輕騎馳行,五日可達。”
“我軍此番若以相援之由出軍,得此兩城便如探囊取物!”
郭嘉睥睨眾人,進一步地解釋道:“諸君且看,此三城南觀汝南,西望潁川,曹操若屯軍不動,則我亦屯軍不動,坐觀即可,曹操若敢悍然攻襲汝南,則我可橫絕而出,抄其后路!如此一來,我軍既可暫時避開了與敵人的正面作戰,又似守而如攻,后發制人!”
“且此三城若得,彼此間既有山川屏障,又可守望互助,同時依賴邳河,更可讓我徐州本地,無論糧草兵馬,器械刀甲,均可以最短時間輸送過去,給與支援。”
“甚至可以這么說,曹操若和袁術交戰,有寧平在手,我軍完全不必參與作戰,只需探得曹軍后勤具體情況,到時只需天誅營千名精銳虎賁出馬,或是焚其糧倉,或是斷其糧道,一旦計成,汝南之位自解,曹操亦無法統一豫州!此其一也。”
“我軍若從下邳馳援汝南,便為長途疲兵,我軍若占得三城,提前派兵屯駐,相較之下,潁川的曹操反而成了遠襲的孤軍疲兵,主客之勢頓異。此其二也。”
“只要打下寧平三城,主動權便處在了我們的掌控之中。我軍還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么?”
“以上兩條是近利,打下了寧平三城,最主要的是對我徐州有遠利及中利。”
郭嘉整了整衣冠,朝王政拜倒,道,“臣籌思已久,本待北海國平定,再向主公提出此議。既然適逢其會,不妨將此議提前。”
“哦?”聞言王政精神一振,當即身子做正:“奉孝高見,本將洗耳恭聽。”
“寧平三城地處豫州腹地,其境內、周圍草木茂密、山野蔥蘢,良田萬頃,土地肥沃。不但有重要的戰略價值,也有極大的經濟意義。此遠利之一也。”
“由寧平向北,有數條大道可直通兗州陳留!”
“陳留者,乃是曹操起兵之地,更是兗州西面門戶,直鄰潁川、河南尹,甚至距離許都,亦不過三百余里!”
說到這里,郭嘉眼中煥發澎湃自信:“主公,一旦打下寧平三城,借助其周圍山勢的環繞,便可筑造壁壘,建筑工事,不僅可以阻擋曹操的奔涌之勢,奪取未來豫州戰場主動權,等到戰事稍微平定,還可以在三城的基礎上,筑土成墻,打造一座新的重鎮,屯及精銳強軍,一旦時機成熟,隨時便可長驅直入,奇襲陳留!”
“只要奪下陳留,便是直接將曹操如今的版圖、勢力一刀切開,從中隔斷,臣敢斷言,曹操敗亡之日亦不遠矣!”
“且由寧平向東,通往彭城之道皆為沛國縣邑,有現成的道路、驛站,只需要稍加修葺,便可投入使用。此地取與不取,何時取之,全在主公一念之間,袁術此人色厲內荏,自經徐州一役,早已畏主公如虎,料也不敢主動翻臉。”
“一旦主公奪下沛國,便可將彭城,沛國,寧平三地連成一線,此乃以點引線,以線牽面,可攻可守。”
“如何說可攻可守?我軍得了寧平,日后若無戰事,有寧平屏障在前,譬如可守之盾。若有戰事,傾六郡之力,匯聚一點,有寧平沖擊在前,譬如洞穿之矛!”
“豫州若起兵事,我軍數日可到,左右大局,若是無事,便可蓄勢以待,隨時北顧陳留!”
堂上的皆為王政麾下重臣,郭嘉最后一句話的意思自然聽的明白,打下了寧平三城,關鍵不僅在于遏制曹操統一豫州的進程,更是對其真正的大本營兗州形成了強大的威脅。
既是大敵,強敵,與其阻止其日益茁壯成長,更好的方法,自然是尋機將其扼殺在搖籃之內,更為上策!
“好,好,好!”
王政霍然起身,疾步走到壁前,對著地圖又凝神細細觀看多時,隨后直接找到寧平、項縣、宜祿的位置,親筆標注后,轉頭側目郭嘉,眼中盡是說不出的欣賞:“奉孝高論,著實振聾發聵。諸位以為如何?”
張昭第一個開口說道:“奉孝之智,便鬼神亦難測也,臣自愧不如!”
這話的確是發自肺腑,不過在內心里,張昭還是偷偷補充了句,僅限兵事。
其他人亦是心悅誠服,包括桀驁自信的禰衡。
“既如此,那便這么定了。”
王政笑吟吟道,隨后便望向黃忠:“漢升,你且代我去見一件豫州的來使,就說本將不日便將發兵豫州,襄助兩位同道!”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