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旗動,日頭漸漸攀高。
甫一交戰,于禁并沒有立刻硬架凌操的攻勢,反而身子一側,迅捷靈動地閃躲開來。
幾個回合下來,見于禁只躲不攻,其他人倒也罷了,之前的禰衡倒是一反常態。
前面兵卒爭斗,禰衡一臉懶怠,仿佛毫無興趣,此時不但正襟危坐起來,見此情形卻是立刻望向王政,目中隱含憂慮。
畢竟于禁目前隱隱有王政勢力內部軍方第二人的架勢,更鎮守開陽,若是他也輸了,不但有損軍威,甚至不利后期的開陽管治。
王政卻是擺了擺手,示意禰衡不必擔心,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當然,王政不可能不在意,而是他心頭雪亮。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日趙縣一戰,于禁本就在自己手上吃過苦頭,雖兩人如今成為主臣,這被人力壓的陰影卻沒那么容易消除。
加上于禁本就性子沉穩,又見凌操之前角抵時所向披靡,此戰干系重大,于禁先選擇以游斗策略試探出那凌操的膂力,雖有些保守,卻也算是正確。
當然,恐怕還有誘其耗力的盤算。
而這樣試探也不會持續太久吧,王政想。
畢竟于禁是自家大將,眾目睽睽之下,又是軍營較技,若是一味只閃不攻,也會招人話柄,降己士氣啊。
果然,這般十多個回合過去,便在凌操又一劍迎頭劈來時,于禁目光一凝,陡然一聲清嘯!
他仍沒有發起反攻,卻是不再閃躲,開始連連以劍撩撥,且采用柔勁或卸或化,依舊沒有選擇硬碰硬的力量比拼。
見他終于正面相對,凌操亦是一喜,戰意沸騰之下,劍光愈發盛列,竟如狂風驟雨一般,形成一道劍網,當頭籠罩過去!
于禁臨危不亂,只是嚴封密架,偶爾對方某一擊過于力大勢沉時,更是且戰且退,在場子不斷游走。
看似落入下風,可落在王政孫策的眼里,一看其步伐穩重,卻是絲毫未露敗像,更...
將凌操的全力試探了出來!
兩人這番打斗過招,雖是一守一攻,卻足夠精彩,攻如長江大海,守似不動如山,當真是你來我往,旗鼓相當。
臺下的觀眾們雖不識貨,卻也看的熱血沸騰,喝彩聲愈發高昂,更開始呈現一面倒支持于禁的趨勢。
天軍自不用提,一旁的開陽百姓亦是在于禁每使出一招時便大聲叫好,人人爭先恐后。
明明于禁現在表面上可是在挨打啊!
他們亦沒看出其中蘊藏的門道,卻還是一聲高過一聲,討好之意,盡顯無疑。
旁觀的孫策不由一聲冷哼,王政也是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倒忘記這一層了啊。
這時,看臺人有人欣喜地叫道:“凌操中計矣。”
“少校要贏了!”
王政微一側頭,循聲望去,見是那個叫古劍的少年,不由贊賞般地頷首示意。
此子能被張饒、于禁先后舉薦...
果非庸俗,單這眼光就不錯啊!
其實王政和孫策亦都看出來了。
若論實力,凌操和于禁兩人其實相差不大,便有差距也不過毫厘之間。
前者勝于膂力,氣力,后者則更擅長步法、劍法,可謂各擅勝場,勝負本在五五。
可是當前來看,于禁一開始便在戰略上選擇正確,掌握了優勢!
他以身法閃躲,又用劍法卸架,可謂盡展所長,而凌操看似一直在進攻,可卻是毫無建樹。
那損耗的氣力,可都是白白浪費了啊。
而久攻不下帶來的更是負面影響,不但氣勢開始滑落,自信開始崩塌,更是已然心浮氣躁!
要分出勝負了啊!
王政剛這么想,卻見凌操的劍法越舞越急,看上去聲勢又是一漲!
見狀,孫策不喜反憂,微一皺眉,王政卻是呵呵一笑。
看來,他自家也發現了啊。
不過優勢雖在,更有擴大趨勢,可優勢有時候并非一定能轉化聲勢,此時勝負還未可知,眾人立刻噤聲不語,再次注視戰況、
金鐵交擊之間,鏗鏘大作,響個不住。
當凌操又是一劍劈出時,王政雙眼登時一咪,眸中厲芒閃爍!
同時間,孫策臉上笑意如故,身子卻向前主動傾去。
他們都發現了...
這一招,用力過猛!
過猶不及,便露出了空門,暴露了破綻!
于禁似也發現了這一點,忽地再不后退,反而暴喝一聲,長劍宛似怒龍出海,驅劍疾劈,竟是直接迎上,第一次選擇了正面相撼!
只聽“鏘”的一聲激響!
下一刻,眾人驚呼聲中,凌操竟踉蹌半步,被直接震退!
“好!”
見于禁剛一反攻便建功收效,臺下的天軍們率先吼了出來,百姓們亦不甘落后,喝采聲如雷響起。
一時間,似乎場上近萬人都同時間在為于禁吶喊助威。
既得勢,便不饒人!
于禁又是連連清嘯,每一聲嘯,便是一記強擊,一招猛劈。
但見劍光如旋,無數青蛇亂舞著向凌操狂襲而去,直殺的對方節節敗退,狼狽不堪。
那凌操倒也是個硬漢,雖突然落入了下風,依舊咬牙苦苦支撐,似不肯放棄。
不過于禁謀動而后定,既然吹起了反攻的號角,那便是有了必勝把握,即便凌操如何堅毅,可消耗的氣力終究不可能憑空生出,他連連不甘怒吼,卻還是被逼著一步步后退...
眼見,便要到了臺沿。
卻是退無可退!
正當所有人都等著于禁摘取勝利果實之時,卻見于禁忽地抽劍猛退。
什么情況?
怎么不攻擊了?
人人詫異中,于禁瀟灑地甩了個劍花,旋即拱手笑道:“今見足下神勇,方知江東果是豪杰輩出之地。”
“禁自問無必勝把握,咱們且算平手如何?”
這話一出,全場倏地靜默下來,俱都大感意外,凌操也是愕立當場,半晌才回神過來。
不管對方此言出于何等動機,這提議于此時的凌操而言,都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甚至若非此一戰勝負關乎孫策和揚州牧的顏面,凌操心中羞慚,都想主動認輸了。
他連忙點頭應諾,更勉強擠出笑容:
“金少校劍術高明,操亦自問勝不過。”
不過他終究還是無顏再留在臺上,剛要轉身下臺,眼皮一抬,心里登時一個咯噔。
便見此時的主看臺上,主公孫策的臉上已再無半點笑意,當真面沉如水,目光如刀。
孫策在注視著他。
不,是注視他身后的于禁!
孫策自問器量尚算寬宏,并非輸不起的人。
甚至從兩人激斗到二十個回合時,他冷眼旁觀,已猜出最后的勝負。
所以對凌操的失敗,孫策有預見,亦有心理準備。
他甚至比王政看的更為透徹,便是單較膂力,于禁亦未必輸于凌操。
何況他還采取了極為正確的戰略,可謂智已勝,勇亦贏。
凌操輸的不冤,對于這點,孫策能接受。
但于禁在勝負即將揭曉時,卻玩出這么一手,卻出乎了孫策的意料。
他承認,這一手很漂亮,看似是同時保存了天軍,吳軍兩方的顏面。
但是心高氣傲的孫伯符卻覺得這是比失敗還難以接受的...
羞辱!
這樣的平局,孫策萬難接受!
只是,他暗自思忖,凌操已是此番開陽部下中個人武勇最為強者了,他都輸給了這金余最如要磨去不甘,找回顏面...
恐怕只能他自己親自出手了!
想到這里,孫策有些遲疑。
此人的身份不過是黃巾賊寇里的一個小頭領,連渠帥都不是,與其動手,未免有失自家身份。
何況對方剛剛激動一場,自己上臺,便是贏了也有勝之不武之嫌啊?
要怎么才能落人話柄呢?
他沉吟不語時,那個裁判倒是一臉興奮地跑上了臺,喊道:“還有沒有愿挑戰金少校的?”
“若是沒有的話,就當其連勝三場!”
“除了將軍的封賞外,角抵的冠軍獎賞金少校亦要分得一半。”
這話一出,王政登時皺了皺眉。
以于禁這身份,天軍之中自無人會去挑戰,那么看似是沖著全場,其實卻是沖著孫策那邊去的。
這不是拱火嗎?
本來于禁這個平手,自家占了上風,雙方顏面上也過得去,孫策就算心里不服,也未必繼續較勁。
可如今,他哪還肯罷休?
便在王政無語之際,那些開陽人也反應過來了。
到此時,他們也回過味,今日的較技好像是有外人參與啊?
而如今,金少校贏了,那便是我們贏了啊?
他們亦起哄起來,更有不少人一邊嘴里叫囂,一邊齊齊望向看臺。
這等情形下,孫策還端坐不動,他的手下們卻忍不住了。
一個脹紅臉的親兵便主動出列,請命道:“少主,讓末將去....””
“你去不得。”孫策淡淡地道,甚至連請戰者是誰都沒看一眼,便直接拒絕了。
“可...”
卻見孫策不再回他,只是笑了笑,突得望向王政,目光灼灼:
“說起來,將軍盛情款待,策在開陽這半月來,倒是只顧享樂,許久不曾活動筋骨了。”
“今日恰逢其會,見群雄競技,精彩絕倫,策亦是有些手癢起來。”
“天公將軍,金少校如此勇猛,不若由策親自來領教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