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后的開陽,外城臨近房屋一片破敗,殘垣斷壁間,更是入眼便見一具又一具的尸體。
而當王政馳進城時,見到這一幕時,即便已不是頭一遭了,面色依舊冷峻起來。
剛剛射殺文丑的得意與欣喜,也是在一分分的消散。
似是受其感染,身下的戰馬,身后的將士們,亦開始變得步履沉重。
敵人授首,怒焰消退,他卻有些后悔了。
為了盡誅袁軍,自家率領大軍眼睜睜地看著袁軍對著開陽節節逼進,痛擊猛打。
固然,最后是完成了目的,替高熊和那些死在鄆亭的天軍兄弟們報了大仇,也履行了他之前的誓言。
只是代價...便是在他的刻意下,犧牲了無數人命。
之前留守開陽的天軍們,如今已近十不存一。
若是自己早些出擊,這些都是本不會死的。
為了替天軍報仇,卻犧牲了另一群天軍,如今思來,可還值當?
在他沉吟不語時,在前頭開路的騎兵們,在城墻外、壕溝內的混戰之地,終于尋到了于禁,將他帶了過來。
見到王政,于禁放開了左右攙扶的手,強自拱手行禮,沙啞著道:
“將軍,開陽未失,末將幸不辱命!”
王政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渾身血、泥,神色更是頹然,心中更生歉疚,連忙親自上前扶起,挽著其手鄭重道:
“開陽之難,政其急也。”
“將軍臨危不亂,勢弱堅壘,實有不可動之節,真吾之伯宗也!”
耿恭,耿伯宗。
漢明帝18年,北匈奴單于派左鹿蠡王率兩萬騎兵前侵犯邊境,其時明帝駕崩,西域車師國叛亂,漢廷無暇發兵救援,值此內外交困,耿恭竟以五百漢軍獨自力拒外敵,堅守長達四月!
這般令人失語的戰績,不但令其成為大漢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百年聲威不衰,更是青史留注,在天朝千年戰爭史中,成為以守城著稱的十大名將之一。
王政特意以其比之,更有一層緣由,昔日攻臨淄時,正是于禁提議以云臺二十八將耿弇之計行之。
而耿恭,正是耿弇的侄子。
聽到王政這般贊譽,于禁不禁一陣感動,蒼白的臉上更是涌起血色,慚道:“禁豈敢與先賢相提并論。”
“不過,”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懇切地道:“扶風尉能不因強敵而懼,不為匈奴之“封王,嫁公主”所誘,始終效忠君主的大丈夫行徑,禁亦能做到!”
“末將于禁,愿為天公將軍赴湯蹈火!”
聽到這擲地有聲的壯語,王政笑了笑,替他拍去身上灰塵,看了眼系統面框,也肅然道:“便無此一役,本將亦是深信不疑。”
“有文則鎮守后方,吾高枕無憂矣。”
先令于禁回府安歇,又留下五百步卒彈壓、警戒城內,王政再次安排所有人盡數出城,以百人為單位,在四野不斷游蕩,不允許有一名袁軍逃走。
他剛才圍殲的只是文丑的本部人馬,以騎兵為主,此時卻還有不少潰散的步卒在不斷遠離開陽逃竄。
不過王政毫不擔心。
徐州平原地帶,地勢平坦,某種程度上既是最利于騎兵沖鋒,同時也是最適合追殲的地方。
若說騎兵尚有僥幸生還的可能,失敗方里的步卒是死是活,卻只在勝利者的心念之間。
而王政,早就有言在先,要盡數誅殺!
他登上城頭,挑目四野,隱隱還能聽到紛雜的叫聲。
無數袁軍四散奔走,倒戈卸甲、轍亂旗靡,不少人一見天軍主動追來,更是主動放下武器,乞饒求活,卻還是成群結隊的被斬殺。
追擊的天軍里,騎兵們跑在最前邊,卻是不急著劈砍,只是跑到最外圍處,到了袁軍陣后,再調轉馬頭,散成長線,趕鴨子一般轟趕著袁卒再向著開陽跑。
此時的袁兵們早已是兵找不著官,官顧不得兵,全如沒頭蒼蠅一般,只管跟著大隊奔逃,一見敵人的刀光,便抱頭回跑,自尋死路。
便有幾個沒昏頭的,想沖過去,哪里是這些二階騎兵的對手,接二連三地掉了腦袋。
天色愈發明亮,日頭初初冒起。
在王政冷眼旁觀中,局面從混亂變得有秩,那些站著的袁軍身影越來越少,漫山遍野盡是尸骸。
這一場單方面屠殺終于要到尾聲時,王政才令大軍去把袁軍落在城外的弩炮等器械,搬運進城,同時救治傷員,掩埋尸體,打掃戰場,檢點戰果。
其實看著透明框上浮現的經驗值,王政已是心知肚明。
自入徐州以來,天軍又一次屠刀高舉,獲得了一次久違的全殲。
日正方中時,所有人馬陸續回營。
連于禁之前派出的伏波、于忠兩路人馬亦同時返城。
王政親下城樓迎接,一番溫言勉勵后,更是吩咐城內擺布酒宴,慶祝大勝,同時派人前往彭城報捷。
宴席之上,王政第一杯酒敬的自是于禁:
“此戰以少敵多,于少校奇計詐敵,指揮有方,實謂精彩絕倫,可圈可點。”
“便是本將未曾來援,區區地鬼,也未必能踏足開陽雷池半步!”
“能盡殲袁軍,大獲全勝,君,為首功!”
谷聽到這話,于禁心中暗叫一聲慚愧。
若說這一局中,之前他自是贏了文丑,可在最后關頭,卻因為貪功心切,險些便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的局面。
只是如今眾將畢至,將軍這般抬舉,他卻無法再開口,只得老臉微紅地一飲而盡,拱手道:“多謝將軍。”
“開陽能撐到今日,有賴將軍提前報信,加上我軍將卒齊心協力,合眾力浴血奮戰方有此捷。”
“禁,不敢獨居大功。”
他的神情變化,王政自是盡收心底,心知于禁已被提點,便微笑頷首,又端起酒,一一敬古劍、于忠等將士:
“眾位躬先士卒,摧鋒陷陣,若無諸位,便無此勝...”
“且滿飲!“
“謝將軍賜!”
見王政一杯接一杯敬的全是開陽守將,跟著他從彭城而來的吳勝等人不由有些吃味,只是此戰開陽軍確實表現出色,他們也不好說上面。
待酒過一旬,吳勝瞅住機會,連忙嚷道:“將軍,袁軍既滅,既無外敵,我等可繼續外擴啊!”
“咱們既回了瑯琊,索性把剩余的郡縣也一一占據吧?”
聽到這話,場上武將人人精神一振,目光瞬間匯聚王政一身。
如今瑯琊、彭城兩郡已是各得一半,天軍的發展勢頭眼見愈發蓬勃,人人自是心中火熱,腦子里全是殺敵立功的念頭。
“吳少校所言甚是。”于禁連連點頭,也附和道:“瑯琊郡如今尚有東武、諸縣、西海和瑯琊四城未入我手。”
“此等小城,我等以大勝之軍,強銳之鋒,取之易如反掌!”
“將軍,禁愿再為我天軍立功!”
想到白晝里王政那句“文則鎮守后方”的褒獎,于禁得意欣喜之余,心中也有些小慌。
他突然有些擔心,別此后天公將軍就一直讓他守城了啊!
守城哪有攻城威風,立功大啊?
環視周遭,見人人眼神火熱,神情振奮,王政卻是搖了搖頭:“我大軍兩路,一則多日守城,二則千里馳援,皆已力竭,便是氣盛,亦不可連戰。”
“瑯琊國一尺一寸,自是志在必得,不過卻不必急于一時。”
“且先休息幾日,養足精神,恢復氣力,緩緩圖之。”
將軍有開疆之志,便有用兵之機,想到這里,眾將雖有些失落,卻也無甚意見。
當然,他們也不敢有。
既然說到了這里,王政思索了片刻,索性暫把酒宴改做軍議,對眾人道:“于少校兵微之下,能堅守開陽至今,關鍵便在于示敵以強,讓文丑躊躇不前,幾日不曾攻城。”
“你等可知,此計能成之關鍵在何處嗎?”他問。
聽到這話,眾人紛紛沉吟不語,陷入了思忖。
大出王政意外,卻是吳勝首先發問,當然,這很正常,真正出人意表地,卻是吳勝一語中的。
“將軍,可是因主將乃文丑?”
“不錯。”王政投過去的眼神,訝然中帶著贊許:“兵者,詭道也,從來不是強者勝,而是勝者強!”
“于少校行此計,其實頗險,可謂劍走偏鋒,這固然是因為勢弱之下的別無選擇,亦是因為文丑此人生性多疑,思慮太多。”
“故,這等計策,可用于膽怯者,多疑者,多智者。”王政點醒道:“卻不可無論何將何敵,都一以貫之。”
他也怕于禁這個例子一開,自家將官以后有樣學樣,什么情況都想弄險,玩什么示敵以弱。
眾人聽王政這般解釋,深以為然,轟然應諾。
又暢聊了會古今兵事,因大軍已成勞師,王政也不愿太過放縱,不久后便散了宴席,又吩咐吳勝負責接下來的修葺城墻,城防布置等事后,便回轉了郡府。
剛剛踏足游廊,便見一個倩影飛一般的奔了過來,直接來了個乳燕投懷,更帶來幽香陣陣,隨風入鼻。
王政低頭一看,便看到一張明艷不可方物的俏臉,正喜孜孜地凝視著自己。
前一刻的豪情壯志,軍務雄圖立刻不見,心中只剩柔情:
“姒姐,這么疾步作甚?”
霍姒笑說道:“阿政,我想早些瞧見你。”
王政握住了她手,柔聲道:“我也正想著你呢。”
“當真?”
“十足真金,童叟無欺。”一邊調笑,王政一邊直接拉著她向主屋走去,腹下一片火熱。
走了沒幾步路,似覺這樣太慢,直接便將霍姒攔腰抱起,旋即甩開足履,大步流星起來。
只是眼見要到門口時,卻見這時霍姒扯了扯他的衣袖,王政低頭一看,見她一雙明眸爍爍地凝視著他,突然來了一句:
“那以后咱們便不要分開了。”
“你外出征戰時,也帶著妾身,可好?”
王政登時腳步一停,神情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