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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紛爭不休

  幾日之后,當王政返回下邳城時,正好便碰到了黃郡派來求援的使者。

  當即召集文武群臣,商議此事。

  眾人意見不一,如禰衡這類便是贊成支援的一方。

  “主公當年在青州起事便是因曹操苛待之故,此謂之舊恨也,去年泰山一役,主公勝而彼敗,此謂之新仇也,兩相之下,兗徐二州又為比鄰之居,即便眼下相安無事,曹賊野心勃勃,來日必是主公的生死大敵!”

  禰衡侃侃而談道:“若讓此輩得了豫州,實力大增不說,日后攻徐州時更可南北并舉,兩路齊發,威脅愈發大了,”

  “因此衡以為,無論于公于私,我軍皆當援之。”

  禰衡的理由,其實便和袁譚當日趁王政大軍攻北海時主動進攻奉高是一個道理,皆是出于防患于未然,不能坐視臨近的競爭對手做大變強。

  有反對著,則以郭嘉、張昭為代表:“正平所言,不敢茍同。”

  郭嘉昂首出列,對王政道:“主公,無論青州、泰山,兩戰之下我軍能這般容易的取勝,一則固然有賴主公英武,將卒用命,二則,亦是因曹操自顧不暇,或是遠征在外,或是內有大敵之故。”

  “如今,卻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哦?”聽到這話,王政側目問道:“奉孝,此話怎講?”

  “我大漢自有黃巾起義以來,可謂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諸侯割據連年混戰,再加上連綿不絕的水災、旱災、蝗災,導致人口銳減,良田荒蕪,如此之下,各地糧食紛紛奇缺。”

  郭嘉道:“便連背后有汝南袁氏支持的袁紹軍在河北時,亦有仰食桑甚,江淮的袁術軍,尚且取給蒲贏,遑論曹操乎?”

  “當年曹操東征陶謙,明面上是因呂布之故中途退兵,其實臣卻獲悉,便無陳宮引呂布入兗州之事,彼時曹操軍糧亦已告急,退兵之事,早晚而已。”

  “而兩虎會獵兗州,期間相持不下,甚至長時間罷兵自守,亦是因為兗州鬧了蝗蟲,說白了,還是糧草不濟!”

  “可以說,曹操之前數次敗與主公,其根源所在,亦是因此!”

  “但如今呢?”

  說到這里,郭嘉袍袖一拂,環視全場,正色道:“諸君,主公既有逐鹿之志,咱們為臣子的,便不可能只將視線放在徐州一地,而要放眼天下!”

  “正平,曹操既為主公生死大敵,此人去年做了什么,你可知道?”

  禰衡聞言一怔,看著眼前俊逸出塵的郭嘉,竟不由生出些許自慚形穢的感覺,張了張口,最終搖了搖頭。

  “去年的興平二年,主公擊敗劉備,逐走袁術,成為徐州之主,此時的曹操呢,卻也作了兩件事情,一,逢迎獻帝,西遷許縣,改為許都,此舉名器皆得,乃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陽謀,出于荀文若和程仲德之計也,諸君皆知其中利害。”

  “至于這第二條么...”郭嘉一字一頓地道:“亦是那荀文若的建言,便是!”

  聽到這里,王政面上神情不變,心中卻是掀起一陣波瀾。

  曹操去年便開始屯田了?這似乎是...

  比歷史上提前了?

  卻見郭嘉續道:“這,嘉之前便曾了解,開篇便說道,夫定國之術,在于強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

  意思是說,秦國憑借商鞅提出的“耕戰”兼并六國,漢武帝憑借屯田穩定西域,所以強兵足食才能定國,才能在亂世中有所作為。

  “屯田之利,要說如今天下,恐怕我徐州軍民最為深知。”說道這里,郭嘉對王政拱手道:“主公以彭城一地屯田,便可得出能養五萬虎賁數月之用的糧食,而曹操呢?”

  “其以棗祗為屯田都尉,全權負責屯田事宜,又假天子之名,先在許都和豫州試點,隨后推行到兗州、乃至司隸...”

  這時王政插口道:“奉孝,過程不必贅述了,曹孟德至今所得幾何,你可知道?”

  眾目睽睽之下,郭嘉一臉肅然地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萬斛?”王政問道,語氣有些不確定,這數字似乎有些少了,但若說五百萬斛,實在是不可能啊。

  “據嘉所知,曹操屯田實施一年,所得谷稟約有兩百萬斛,足可供五萬大軍一年所用!”

  “什么?!”

  眾人驚呼聲中,王政亦是直接動容了。

  這也太夸張了吧。

  確實有些離譜,在原本的歷史上,建安元年的曹操實行屯田,其第一年也不過“得谷百萬斛”,如今卻是不知為何,竟是翻了一倍!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誰都知道,而這代表著什么,更是不言而喻。

  “收獲多,則糧足。糧足則有士氣。有士氣則有斗志。兼且曹操自與呂布一戰后,挾大勝之威卻始終養精蓄銳,今番進軍便如勐虎出閘,怕更是氣貫長虹。”

  郭嘉道:“兩相對比,我軍卻是連年征戰不休,剛剛平定徐州,便又北征孔融,西擊袁譚,至今北海戰事未休。若以我之疲卒,倉促應戰其精銳,臣以為,勝算小而敗算大!”

  “奉孝所言不差!”

  這時張昭亦在旁補充道:“主公去年剛和曹操合談,定下互不侵擾的盟約,便在袁譚攻奉高時,對方亦未曾出兵夾擊,若我軍此時進軍豫州,相援豫州黃巾,便是主動毀盟,挑起邊釁,此師出無名也,再者曹操有獻帝在手,隨時可舉起大義,奉詔討我不臣...”

  “勢、名、義,我軍三者皆處下風,孫子有云:立不可怒而興兵,將不可慍而致戰,臣請主公審察之、慎思之。”

  同一個問題,不同的角度出發,得出的結論就不一樣,隨著討論愈發熱烈,殿上群臣漸漸分成兩隊,展開了激烈地辯論。

  相比之下,支持郭嘉、張昭的眾人,卻是遠遠多過了支持禰衡的。

  主位上的王政斜靠在軟榻上坐著,此時一手支頭,一手輕輕敲擊著軟榻的把手,在旁只是冷眼看著,側耳聽著,卻是一言不發。

  要是吳勝他們在此,想來才會形成真正的勢均力敵,那會更有趣些吧?

  對于任何一位君主而言,永遠不擔心臣子辯論,相反的,他們辯論的越激烈,便會越高興。

  一方面因為兼聽則明。只有他們辯論地激烈了,爭論地深入了,敵我的優劣才能被分析的透徹,才有助于最高的決策者做出正確的決定。

  另一方面,也只有這樣的爭論、辯駁,才能讓君主手中的權柄威力顯現地徹底!

  無論人多人少,誰更大聲,誰更有理,最終他們總會再一次意識到,裁決,拍板的全力,始終只掌握在一人的手里。

  若是群臣抱成一團,眾口一詞,反而破壞了君主的高高在上,超然物外。

  眼見反對支援的一方聲勢越來越大,這時出乎王政的意料,此時黃忠卻站出來支持禰衡。

  “郭軍師,怎可漲賊人士氣,滅自家威風?”

  “曹操有屯田軍,難道我徐州沒有嗎?”

  “若以比糧足,而論士氣之高低,請問郭軍師,當日主公起事,何以勢如破竹,在青州境內所向披靡,連戰告捷,更將五都臨淄都攻陷了?此其一也。”

  “曹操打敗了呂布士氣甚高?說白了不過是奪回失地罷了!”黃忠一句比一句喝得中氣十足:“但我天軍,年余來數次大戰,上克泰山之巍峨,下擊彭城之雄關,先取徐州,后擊北海,主公帥旗指向,連克重鎮;我軍鐵蹄到處,十蕩十決!此等所為,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開疆拓境,推山辟土?”

  “世之驍虎呂布,今亦客居徐州,仰主公之鼻息,天下強侯袁術,更是退避三舍,畏我軍之虎威,袁譚擁五萬冀州強軍,大舉興兵之下,卻被迎頭痛擊,一戰而潰逃臨淄,不能南下一步!”

  凝視著郭嘉,黃忠瞋目揚眉,愈發大生威勢:“我軍雖然久戰,卻是連勝!以末將看來,士氣正值前所未有的旺盛,此其二也!”

  “子布先生方才說什么孫子有云,卻不知孫子不僅說過將不可慍而致戰,更說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末將更從未聽聞過正該鼓氣之時,偏生大步后退的道理!”

  到這時王政已聽出味來了,嘴角微微上揚。

  黃忠這哪里是給禰衡站臺啊,分明是覺得郭嘉方才的話頗為看低天軍,這才心有激憤,不忿出聲。

  而見到黃忠出列,一時間郭嘉和張昭都不由微微皺眉,竟沒有立刻反駁。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心生不滿,而是此時黃忠的身份...

  王政如今麾下的武將大半要么鎮守一方,要么尚在北海,不知覺間,甚至在黃忠不自知的情況下,他這一個中郎將卻成了下邳城內的軍方代表了。

  而且關鍵在于,王政對黃忠的看重著實有些過度了,說一個前無古人都不過分,兩人心中也在阿媽粽滴咕,不清楚是否這是王政的意思。

  他們沉吟之際,這時又有一個重臣摻和起來了。

  “黃將軍此言謬哉!”

  卻是糜芳也開口道:“強弩之末,失不能穿魯縞,暫且拋開援與不援,若是相援,兵從何來?難道讓北海的戰士們此時回返不成?抑或是抽調四方軍翼的守卒么?”

  “自然不是...”黃忠怔了怔答道:“主公之前便有言,徐、吳兩位將軍不日便將返回下邳...”

  “然則是讓這些將士們立刻去馳援豫州?”糜芳笑道:“好,就算我軍士卒不知疲倦,那如何援之呢?”

  “我下邳距離潁川,汝南遠近何止千里,中間需要經過幾處郡國,必瞞不過袁術、曹操,我軍若縱向魚貫前行,則有受迎擊或腰擊之患;橫向數道并出,則有被隔絕或抄襲之憂。疾則糧乏,人馬走的太快,糧草定然跟不上。徐則后利,人馬走的太慢,就會喪失戰機。不至千里,人馬乏食。”

  糜芳頓了頓道:“黃將軍既為主公麾下虎將,想必對我漢之名將如數家珍,當知馬邑之敗,便是武帝不聽平定七國之亂的韓安國之言!”

  “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更有遺人獲也。”說到這里,糜芳轉向王政,鄭重其事地道:“故臣認為不該援!”

  遺人獲也的意思,就是說主動送士卒給敵人俘獲。

  “糜君此言大謬。“黃忠搖頭道:“馬邑之敗,本身乃是匈奴在實力上的確占據上風。盡管如此,若非因一個亭尉被俘而向匈奴供出了漢軍的全盤伏擊計劃,導致漢軍馬邑設伏遭到失敗的話,只怕匈奴的單于也難以逃脫。”

  “況且今日之局面,實則迥異與彼,與那時的情形截然不同。我軍跋涉千里,曹操何嘗不是異地作戰?彼漢之馬邑,匈奴為主,漢為客軍。今之汝南,陳國和梁國,我軍與夏侯惇皆為客軍,此其一也。”

  “夏侯惇有后方的許都和潁川可為呼應,我軍亦有彭城、下邳等地的城池做為后援。假若有不測軍情,則諸地駐軍,隨時可為接應。怎么會有受到腰擊之患以及隔絕、抄襲的危險呢?此其二也。“

  “如今袁譚已退,孔融也敗,有彭城、下邳做為支撐,沿途諸城以為中轉,以我整個徐州之糧儲,一路暢通無阻,更隨時可以運往前線又怎么會有‘疾則糧乏’的憂患呢?此其三也。”

  爭辯到這里,雙方都有些火氣了,黃忠冷哼一聲道:“今當大敵在前,正該殫精竭慮,鼓勇向前,糜公不思效股肱之力,反而未戰先言退,末將不知其可也,伏唯請主公明斷。”

  這話出口,糜芳亦是神色一沉,登時頓首伏地說道:“臣雖一介文儒,亦可為主公提三尺劍殺敵陣前!”

  “既蒙主公不以臣卑鄙,拔擢田畝之間,榮登廟堂之上,身受君祿,沐浴君恩,豈敢不盡忠竭能?兵者,兇器也,動則置生死之地,不可不察。謀國應以老成,豈可因為逞一時之勇氣,而致三軍入險地?

  這下王政再也不好袖手旁觀了。

  “你二人講的各有道理,不過就事論事,何必如此?”

  王政長身而起,親自踱步下堂,將兩人同時攙起:“子方“老成謀國”,正當如此,漢升“鼓勇向前”,亦是顯露崢嶸,本將皆深以為然也。”

  “不過你們...”說到這里,王政轉首環顧眾人,溫言笑道:“其實都忽略了一點。”

  這話一出,人人面露愕然。

  禰衡第一個按捺不住,當即拱手作揖道:“還請主公明示。”

  王政笑而不答,只是拍掌而擊,示意親衛道:“將地圖取來,懸于墻上。”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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