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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楚駒北顧欲開疆

  出縣府時,陳宮又在大門處與張遼攀談了幾句后,目送對方離去的身影后,仰頭看了看天,此時天色暮沉,日頭西垂,已是黃昏時刻。

  在原地停駐了一會,陳宮方才坐上馬車,掀開簾幕時,對著自家的車夫吩咐了一句,隨后,噠噠聲中,那輛馬車卻是向西面直行而去。

  很明顯,這是陳宮沒有直接回府的打算。

  不久之后,馬車再次停下時,已是入夜時分了。

  隨后陳宮便步下馬車,在一個親衛的接迎下,向著前方的一處宅院走去。

  這宅院外表普通如民居,內部布置的卻十分雅致,更處處可見新裝痕跡,正是呂布入主梧縣后專門征調來招待外賓的驛站行館。

  當陳宮走到后院時,便見前方花樹從影,一人獨坐石亭之中。

  似是聽到了腳步聲,那人起身轉首,在盞燈之光的照耀下,陳宮遠遠望去,便見此人面容清俊,身材雖不算高大,看上去卻自有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名士風儀。

  正是來為王政求親的張昭。

  見是陳宮來到,張昭連忙碎步上前,更是一臉笑吟吟地先自拱手:“公臺,事情可有進展?”

  與呂布和親之事,若成,本就是獻計者的張昭再次立下大功不說,更可與未來的“徐州第一夫人”結下交情,彌補自家在王政勢力中目前最大的軟肋“缺乏君臣情分”,張昭自然是重視無比,絕不容許有半點差錯。

  故此,剛到梧縣的第一日起,他最先去做的事情便不是去見呂布,反而是去陳宮的府上遞上了拜帖。

  兩人一個是東郡名士,一個是彭城名士,雖不算什么至交好友,也算是舊相識了,這條線重搭起來倒是順暢。

  隨后,呂布回城后明明知道了張昭的來意,卻沒有接見,這令張昭大感意外之余亦心生警惕,連忙托那陳宮從中周旋。

  因牽扯了自身利益,陳宮雖早有了定議,和張昭其實目標一致,表面上卻還是裝作一副考慮再三的模樣,終究“勉強”答應了下來。

  陳宮先不回答,只是顧盼左右,略一沉吟,道:“子布兄,秋夜深寒,咱們不如進屋說話?”

  張昭一怔,旋即明白陳宮的言外之意,這后院開闊無遮,吟風弄月自是合適,談論要事卻不太方便,便點了點頭:“自當如此。”

  順手又送上一頂高帽:“公臺思慮周全,吾不如也。”

  陳宮笑而不語,心中卻是略生感慨。

  之前的張昭尚未入仕,卻因擅長隸書,加之師從白侯子安的緣故,無論名聲資歷都在陳宮之上,相交之間雖不至于失禮,姿態卻是擺的很高,言談之間更有些倨傲之意。

  如今...卻是判若兩人了。

  說到底,無非拘與名利,有所求矣。

  兩人進了一處雅室,分賓主落座,隨意攀談幾句后,陳宮倒也知情識趣,不待張昭追問,便將今日堂上眾人商議的情況娓娓道來。

  而張昭的神情也隨著陳宮的敘述一變再變。

  先是焦躁,而后鎮定,最終卻變成了一片呆滯。

  “若按公臺所言...”

  回過神后,張昭臉色登時一沉:“此事至今未定,竟是因為溫侯之女所阻?”

  “簡直荒謬!”他連連搖頭道:“小女子不識大體,任意妄為也就罷了,可溫侯乃當世英雄,卻也任由她這般胡鬧?豈非可笑?”

  “君候半生戎馬,止此一女,鐘愛些倒也是人之常情。”陳宮倒是神情自若,一邊小口呷飲了點酒,一邊笑道:“子布兄勿急,其中利害,今日吾在堂上業已述盡,料想君侯已有明斷,不過費些時日哄哄獨女罷了,事已定矣。”

  “哦?”張昭聞言,側目端詳了陳宮好一會,見他神情篤定,似是把握十足,不由信了幾分,立刻再次起身,行一大禮,鄭重說著:“若此事能成,公臺居功至偉也,吾必銘記于心。”

  “以你我交情,子布兄言重了,”陳宮微微一笑,先將他扶起,同時直言不諱地道:“所謂君子有成人之美,況且君侯與王州牧皆乃之英雄,這門婚事若成,便是合者兩利之事,何樂而不為?”

  “是極是極...”

  張昭何等聰明,這幾日來不過是關心則亂方才有些心浮氣躁,一經陳宮提醒連忙點頭:“公臺此番辛勞,吾自會稟報州牧,予以知悉詳從。”

  陳宮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張昭記著有什么用?得讓王政欠著這份人情才是!

  “不過...”落座后的張昭卻又患得患失起來:“公臺,吾總還是有些顧慮,所謂事若遲,遲則變!如今徐州四方皆有敵人虎視,可謂無一人樂見溫侯州牧齊心攜手,終還是不宜耽擱太久啊。”

  “依你所見,此事還要費些時日,卻不知所需幾何?”

  這卻把陳宮問住了。

  想起呂綺玲那個刁蠻丫頭,從入府至今的一臉平靜終于掀起了波瀾。

  “這...”陳宮看了看滿目期待的張昭,干笑了聲道:“可就不好說了。”

  對于呂布,陳宮自信已然看透,此人本性其實極為涼薄自私,直白點說便是永遠最重視個人得失,呂綺玲的意愿其實根本不重要。

  與王政結親的利害得失今日自家已說的十分清楚,呂布亦明顯聽進去了,那便不可能再有變數。

  若有...那也不可能是因為呂綺玲的反對,而是突然冒出來一個比王政更為合適的聯姻者!

  可呂綺玲...

  陳宮既不清楚對方如今的真實想法,便自然摸不準其內心的抵觸與反對,能有多么堅決...

  而這便決定了呂布和其夫人嚴氏,會花費多少功夫和時日去說服她了。

  張昭這邊在為聯姻之事日日憂慮之時,下邳的王政卻早已將什么呂布之女拋諸腦海。

  倒不是不重視,而是一個真正統治一州的政權,事務實在太多。

  尤其是王政帶領的還是一個新興的政權。

  一個新興的政權,或者是在創業初期,很多時候,最高首領其實是需要“事必躬親”的。

  安史之亂時,白衣卿相李泌曾對唐肅宗說:天下大亂,人心重將,只有親臨戰場,才能有較高的軍事領導能力,在隨后勝利的不斷加持之下,最終統領全局。

  若是總是深居后方,沒有體現自身的能力,與戰功所加持的威信,時間一長,就會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很少有人注意,號稱“用人之術,萬載無出其右”漢高帝劉邦,恰恰是深諳此道的君主。

  和項羽爭天下時,劉邦基本都在前線待著,即便后來麾下陸續出現了韓信這種超一流的名將,劉邦依舊片刻不離戰場。

  這才是為什么后來英布造反,一開始聽說是劉盈領兵平亂時,幾乎第一反應便是:

  不是邦哥?穩啦!

  后來明太祖朱元璋把一眾開國功臣屠戮大半,竟無一人敢反,亦是同樣的道理。

  因為他和劉邦一樣,他們的威信不是與生俱來,更不是靠著皇帝的那個身份,而是無數鐵與血的事實造就所得!

  這足以讓所有臣子對其敬畏發自肺腑,根植血脈,便是屠刀架于脖頸,亦難生反抗之心。

  前腳剛讓吳勝去安靜將郭嘉帶來下邳,次日的王政,卻又忙不迭的巡查下邳郡的縣、鄉,直走了小半月后方才返程。

  踏著暮色抵盡下邳城門時,王政先不回城,特地轉到流民聚集的城外,連場大戰后,不僅境外有他州逃竄而入的,便是徐州境內,尤其是下邳、廣陵二郡,亦有不少流離失所的人匯集在了幾座大城附近。

  此時城墻上已經貼出了募兵榜,短短數十字,言簡意賅:

  “今州牧募兵,凡有年輕力壯愿從軍者,管飯、管住、管衣;從軍而立功者,賞田、賞銀錢。”

  此時榜下自是沒甚么人,考慮到大漢民間識字率低下的問題,等到白天時候,會有天機營里的專人來負責解釋文字意思,并招募等項事宜。

  當然,這些時日下來卻是應者寥寥,王政倒也不在乎,甚至還特意強調不可拉壯丁,畢竟他十分清楚,天下局勢只會一日比一日糜爛,隨著戰事的愈發頻繁,流民會越來越多,而自愿從軍的人,也會越發不缺。

  畢竟當兵不僅是滿足溫飽,更是亂世里那些平頭百姓唯一出頭的機會。

  看了會后,王政又向城外的東面走去,那里是官府奉王政之命所設立的流民暫住區,以簡易棚戶為主,甚至還分了不少破舊的御寒物資,凜冬雖尚未至,但深秋野外的夜晚已是寒意襲人了。

  至于其它方面的賑濟,比如飲食等等,基本很少,聊勝于無。

  不是王政不愿接濟,實在他如今余量也不算多,考慮到未來的擴軍耗費只會更大,他也只能硬下心腸了。

  流民們三餐不繼,所到處哀鴻遍地,哭聲陣陣。放眼盡是一堆堆的垃圾,臭氣熏天,偶爾有臟兮兮的小孩兒亂竄馬前。沿路見許多背插草標的男女跪在路邊,卻無人問津。

  最外面還有幾個百隊的甲士,卻是防微杜漸,為了保持不會出現流民暴亂影響城中的穩定,徐方特地安排駐扎的天軍,沒有軍令,外人不得隨便出入。

  “明日開始,定期安排人手整整垃圾。”

  看了看腳下的污穢滿地,王政皺了眉頭,立刻吩咐道,更暗自慶幸此時并非夏季。

  否則這等環境之下,不生出什么疫病才是怪事呢。

  那才是最麻煩的事情了,城墻,甲士擋得住流民入城,卻不可能當得了瘟疫蔓延啊。

  “喏。”同行人里的幾個文吏立刻恭聲應命。

  “有安排醫官么?”王政想了想,又側目問道。

  “稟州牧,有的。”隨行的官員連忙回答道:“早晚各一次巡查其間。流民有疾病者,尋常疾病,由官府出錢,治療、給藥。倘有重病疫情,則先做隔離。”

  王政點了點頭,又轉了一圈,就些想到的細節吩咐了幾句,隨后不再多看,打馬回城。

  剛進入郡府,輪值的侍衛早早迎上來報:“將軍,糜芳已在偏亭等候多時。”

  “哦?”王政劍眉一揚,來不及吃飯,先叫糜芳來見。

  不久之后,親衛領著糜芳疾步上了堂前。

  “拜見主公。”

  “咱們相識已久,何必這般拘泥”王政上前扶了他起來,先側目打量幾眼,旋即笑道:“糜君清減了不少,看來此行頗為辛苦啊。”

  一邊調侃,一邊吩咐婢女上茶。

  “辛苦倒談不上。”糜芳一張圓臉上盡是肅然:“只是出行在外,每每想到主公如今信重,芳自時刻擔心,深恐有負君望,難免寢食不安。”

  “哈哈。”王政忍俊不禁,又喝糜芳隨意聊了些路上見聞,方才切入正題:“本以為你還得晚些時日回來,倒是比預料地早,事情準備怎樣了?”

  “臣出行前,青州各處商行的家仆們已開始做事,大致情況更是摸清,人選也已挑定,故此效率倒是不慢。”

  解釋一番后,糜芳先是遞上一份名冊,同時正色道:“如今只待主公一聲令下,便可行動!”

  “哦?”王政聞言面露喜色,顯是極為歡喜,難得失態。

  如今徐州大致平定,雖然自家亦要休養生息,不宜大舉用兵,可畢竟時機難得,眼下西、南面的曹操、袁術都經過大戰不久,同樣元氣未復,北面冀州的袁紹又和公孫瓚交戰正酣,王政也不想錯過機會。

  有道是未雨綢繆,亂世之中,若要求存,唯有自強,王政牢牢記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目光早投向了外面。

  徐州東面靠海,東南面是揚州,西面是豫州,西北面則是兗州,可謂沒一個是好啃的骨頭。

  所以王政此時的心思所在,自然便只剩一處了。

  那就是北面的青州,北海郡。

  當然,即便孔融乃是一個實打實的軟柿子,以王政如今的勢力,足可一舉蕩平,但王政這一次卻不想花費太大的力氣了。

  在郯縣上嘗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甜頭后,王政這一次自然是故技重施,一開始便打著空手套白狼的主意。

  他交給糜芳的任務,不止是探查北海虛實,還包括了青州其他幾郡的情況,以及青州刺史田楷和袁譚的當下戰局。

  王政必須要知己知彼,

  甚至說起來,打北海這等開疆擴土的大事,王政不太情愿下大本錢,花打力氣,反而在青州的問題上,他此時已考慮過了。

  若是田楷落入下風,關鍵時刻,自家要給出援助!

  這位青州刺史說起來乃是劉備的盟友,若按情理,和王政自然是敵非友。

  但從大局上考量,王政卻不能坐視青州落入冀州牧袁紹的手中!

  無他,威脅太大了!

  畢竟這位二世祖目前還沒和曹操翻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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