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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風起云涌

  “昌豨此人...”

  談到泰山群盜這個話題,王政不由心中一動,望向徐方:“你回返彭城前,可曾見過?”

  要說起來,當時同意于禁去說降之后,王政便直接率軍前往揚州,其后也是從書信中得知結果。

  但書信寥寥數語,自不可能讓王政得知太多,如其中過程,乃至昌豨的秉性,能力,他至今還是一無所知。

  這倒也不是托大。

  雖對昌豨這位巨寇一無所知,但王政卻清楚于禁其人,自入天軍以來,于文則所表現出的性格特點其實有些矛盾,一方面持重求穩,一方面卻又因立功心切,偶爾亦會行險一搏。

  而在招降昌豨這事上,其關鍵點,便在于這是于禁主動提議,甚至要親自操辦的!

  在王政看來,既如此,這便說明其一,在招降昌豨一事上,于禁是有一定把握的,否則他不會這么積極,更要大包大攬。

  其二,昌豨必然不是什么無能之輩,若是其人乃至其兵馬的加入,不能讓王政的集團實力得到增強,那就算不上什么功勞了。

  于禁又何必要討這個差事?去舉薦昌豨?

  當然,一個陌生人干系自家其他事關重大的抉擇、謀劃時,即便心中篤定,王政還是想要先去了解一下。

  而大多數人想了解一個人,一般都是先通過側面,再去正面。

  “于少校帶此人回開陽時,辦過兩次筵席,末將恰好在場。”徐方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道王政真正問的是什么:“此人性格豪爽,是條漢子,唯有一點...”

  “嗯?“王政顧盼問道:“如何?”

  “和禰先生是一類人。”徐方沉吟了一會,似在斟酌措辭,旋即冒出這么一句來。

  王政一怔,旋即啞然失笑,伸手指著徐方,無奈地感慨道:“你啊...”

  他明白徐方為何要斟酌了。

  不管如何,昌豨如今也算是和徐方同殿為臣,以徐方慎言慎行的性格,即便此時堂內僅他和王政兩人,亦不欲背后對同僚、袍澤口出謗言,故才這般委婉地告知王政,這也是一個恃才傲物之人。

  “唔,若是有才,驕矜一些倒也無妨。”王政想了想,笑道:“本將自問,容人之量上,尚足稱道。”

  “也有不同之處。”徐方想了想,又補充道:“自矜更合適些。”

  也就是說自視過高,卻不像禰衡那么目無余子?

  “如此甚好。”想到禰衡那副用鼻孔看人都嫌角度不夠的德性,看了眼徐方,王政扶額,一副吃不消的模樣:“禰衡這類人,咱們隊伍里最好別出第二個了。”

  “本將倒也罷了,萬一哪天這廝嘴巴太欠,令其他人徹底下不了臺,也難辦啊。”

  “確實。”徐方大為認同,連連點頭。

  兩人又對視一眼,同時忍俊不住,哈哈大笑出來。

  笑聲一高一低,如虎嘯龍吟傳出室外,融入沉郁如墨的夜色,在萬籟無聲的彭城中回蕩,下接府中點點燈火,上映蒼穹孤月寒星。

  待笑聲停歇,徐方神色一正,建議道:“昌豨的確有能,手下兵馬亦是不少,將軍當日在揚州倒也罷了,如今既回來了,早早見了,既顯看重,亦可盡快折服此人。”

  “我本也想著明日便傳書于禁,讓吳勝領著此人來彭城見我。”王政點了點頭,道:“不過和你這席話后,剛又思忖了下...“

  “此人當初主動領著兵馬來投,間接助咱們一臂之力,少費不少氣力盡收泰山,也算有功之人。“

  “又是自矜之人,既如此,倒要示以尊重。”

  “這初會第一面么,就不宜讓其遠道而來拜見了。”

  “將軍要親返開陽?”徐方一怔,道:“那呂布這邊...”

  “有你和張昭齊心協力,呂布這點人馬又能如何?“王政擺手笑道:“不礙事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重點無非是如果呂布挑起戰事,如何應對,定下主守的基調后,見時辰不早,徐方告辭離開,王政起身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渾身筋骨,在噼里啪啦的骨骼爆鳴聲中,踱步走到窗沿。

  推開窗戶,涼風撲面而來,帶來一陣清爽。

  欣賞了會夜色,王政輕嘆了口氣,連日來星夜疾馳趕回彭城,屁股都還沒坐熱,明日又要出發了。

  前世看史書時,只看到那些帝王將相的手握權柄,表面風光,如今才知道,不論偉人凡人,上位下位,一生中大部分的時候,其實都是瑣碎和勞碌。

  只是前者能把無數的瑣碎,勞碌堆砌起來,變成一個偉大的瞬間。

  而這個偉大瞬間,便能銘刻于歷史之上,讓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瞬間,也知道了他。

  帶著這樣的感慨,王政踱步正要走出書房,沿著游廊正要返回主臥,突然聽見了室外也傳來陣輕盈地步伐聲,似是某人正小心地踩著碎步,緩緩靠近,直到門前才停了下來。

  旋即,那人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們,露出一張皎似朝露,婉如曇花的動人面龐。

  正是步宛兒。

  她手里端著一盤杯盞,似是本要進來為王政遞上茶湯的,卻不料正好和此時抬腳出門的王政打了個照面。

  咫尺之間,四目相對,步宛兒玉也似的白凈兩頰登時飛起紅云,輕呼一聲,便羞不可抑般地垂低螓首,一時進退失據。

  剛剛談罷鐵與血的兵事,忽然看到這樣的一幕景色,直叫王政眼前一亮,更是頃刻間心頭一片火熱。

  這算是瑣碎還是偉大?

  抱著步宛兒走在游廊上時,王政腦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個疑惑。

  徐州,下邳郡,淮陵城。

  城頭之上,烏泱泱地,已是黑云壓頂。

  城門之下,萬軍圍困,堵個水泄不通。

  “關司馬,州牧書信里怎么說的?”

  剛剛踏上城頭,幾個軍官連忙湊上前去,圍住一個棗面將軍,七嘴八舌地叫了起來。

  “大哥令我棄城。”此時的關羽,臉上再無往日的驕矜之色,反倒面色陰沉,直欲滴水一般,環視了周遭好一會,才咬牙般的緩緩吐出這一句來。

  “什么?”

  話音剛落,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喧嘩大作。

  “咱們這些時日來,連戰皆捷。”一個部屬忍不住便嚷了起來:“不知斬了這些南蠻子多少狗頭,為何要吾等棄城?”

  “是啊。”另一個也叫道:“有關司馬這等萬人敵在,揚州軍便是再多一倍,咱們淮陵也是固若金湯,絕無失守可能,憑啥不戰自敗?”

  也難怪群情激奮。

  要從大局說起來,此時交戰的劉袁兩方,的確是袁術大占山風。

  不久之前,得王政襄助,閻象那一路人馬連破堂邑、輿國、廣陵三城,其后更是長驅直入,不過半月功夫,廣陵一郡已告徹底失陷,劉備本就不大的地盤再次大幅度縮水。

  其后,趁大勝之勢,閻象更是分兵兩路,一路人馬鎮守廣陵城,另一路則由袁率領四千人馬,在三日前直接攻破了位于下邳、廣陵兩軍邊界的高山城,隨后更是兩路齊發,和主攻下邳郡的喬蕤三方匯合。

  這導致如今兵臨淮陵城下的袁軍,已是有近兩萬人馬!

  但即便如此勢盛的兵鋒,大軍壓境之下,卻依舊沒有絲毫動搖此時城內的軍心,人心,乃至士氣!

  原因,正是因為淮陵城的主將乃是劉備的結義兄弟,未來威震華夏的漢壽亭侯,武圣關羽,關云長。

  自鎮戍淮陵以來,關羽可謂戰無不勝。

  先是陣前斗將,刀斬袁術大將趙勛,直接令袁軍第一次攻下邳的兵馬大潰,兵卒四逃。

  其后換成喬蕤領軍時,關羽亦是氣勢如虹,以少擊多,以弱對強,亦是七戰七勝,每一次出擊都是縱橫睥睨,萬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打的袁軍抱頭鼠竄,不知多少大將死于他的青龍偃月刀下。

  最夸張時,袁軍營寨直接從淮陵城下,后撤已足百里!

  可以說在此時的城內百姓,兵卒,乃至將官心中,對關二哥的看法幾乎就是眾口一致的八個字。

  關司馬,真乃神人也!

  “不僅要主動棄城,更要先行詐敗。”關羽這時主動開口道:“袁術財雄勢大,袁軍更是兵多將廣,小勝終究無用,若要徹底消弭兵禍,令袁術退軍...”

  這話既像是給眾人解釋,又似開解自己一般,關羽仿佛終于想通了:“必需一場大捷!”

  “若要大捷,便需誘敵深入。”說到這里,關羽頓了頓,從城墻的垛口俯視著城下袁軍,重重地哼了一聲:“淮陵離九江郡,不夠遠!”

  關司馬這是已經同意了?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大多都是本地人,哪怕從理性上覺得關羽所言不無道理,可感情上,終究難以接受。

  劉備新任州牧不久,若說什么威信人心,其實不夠,若是單憑他一封令諭,淮陵城的眾將真的未必遵守,可關羽卻是不同。

  這些時日下來,眾人對其早已是心服口服。

  “吾等若是棄城...”這時,一個將官囁嚅地道:“袁軍一旦得城,會不會對城內的鄉親...”

  “大哥只說讓某近期尋個合適機會先行詐敗,再做棄城,又沒說要立刻!”關羽橫了對方一眼:“爾等盡可先把家眷安置出城便是。”

  什么狗屁鄉親,他一眼就看穿了,這些人擔心的不過是自己的妻兒家族罷了。

  “雖是詐敗...”又一人小心看了眼關羽的臉色,道:“可賊人此時不知,若是大肆宣揚,畢竟有損司馬虎威啊!”

  聞言,關羽臉色又是一沉。

  他不爽之處亦在于此!

  袁公路手下都是什么貨色?這喬蕤又算是個什么東西?名氣估計還沒他兩個女兒出眾!

  也配讓他關羽詐敗?

  收回觀望袁軍的視線,關羽抬頭仰望蒼穹,感受涼涼的風吹過他的盔甲,沉默了好一會兒,長吐一口濁氣,沉聲道:“忍一時之辱,若能為大哥立身基業予以助力,嘿...”

  “這筆買賣,尚算合算!”

  “不過,便是一時之辱,關羽亦不可能白白遭受!”

  關羽環視眾人,眼眸慢慢瞇起,隨著心中殺意一寸寸的迎風而長,驟然間,眾人只覺周遭的溫度亦是一分分的急速下降,仿佛瞬間從盛夏回到了凜冬。

  “喬蕤,袁...”關羽居高臨下,指著城下迎風飄揚的一面又一面的將旗,一個接一個的指著:“還有閻象!”

  “爾等且放眼靜候。”

  說著話時,正好此時城外袁軍營中戰鼓擂響,步伐聲起,成千上萬的人馬,踏著堅硬的地面,舉著各種的攻城器械,吶喊著如潮水般涌上來,進行今日不知第幾次的攻城。

  眾人渾然未動,關羽亦面不改色,繼續一字一頓地道:

  “看某如何誅之!”

  徐州、彭城國、梧縣。

  縣衙大堂。

  “你可確定是那豎子?”

  此時的呂布一身常服,正懶洋洋地坐在主位之上,手里把玩著一個玩件,隨意般的問道。

  左右,則是陳宮,張遼,高覽等人端坐。

  “小人雖未曾見過此子。”一個中年人恭聲道:“不過看其年齡未及弱冠,便能統御這么多的兵馬,還都是精銳的虎狼之士,又是在這彭城國內,思來除那賊首王政外,應無第二人了。”

  “老錢。”一旁的張遼這時插口問道:“你方才說,和小姐是在哪里遇見這支陌生部曲的?”

  “應該是...”那姓錢的中年人想了想道:“已臨近彭城呂縣了。”

  “呂縣?”聽到這話,呂布冷哼一聲,不滿地道:“怎么會跑那么遠?”

  “這丫頭驕縱慣了,不曉事就罷了,伱怎得也和她一起胡鬧?”

  “是小人有失分寸。”見主公面露不愉,中年人噤若寒蟬,連忙便躬身伏首,欲要請罪。

  “若是那里,可能性不小。”從一開始就沉吟不語,面露思索的陳宮首度開口:“君候,咱們西來之時,那彭城守將徐方不就曾說過王政去揚州會晤袁術了嗎?”

  “吾亦聽聞,前些時日劉備和袁術兩軍交戰時,下邳出師不利,廣陵卻是一路高歌猛進,其統帥正是一位年輕將軍。”

  “開始還以為是那小霸王孫策領軍,如今向來,應是這王政了。”

  “袁術和劉備交戰,王政為何要出手相助?”一旁的高覽疑惑地問道:“既已出手,又為何在勝負未分之際,半途而廢?”

  “劉備英雄也,即便此時勢力不及袁術,其威脅亦遠高之。”陳宮微瞇著眼,沉聲道:“這豎子相助袁術,欲逐劉備出徐州,顯是頗有眼力,看出這一點了。”

  “至于為何半途而廢,匆匆折返...”這時張遼亦是哈哈大笑,對著呂布微一抬手,插嘴道:“自是因為咱們將軍來徐州的緣故了。”

  有道理!

  諸人聞言,俱是頷首認可。

  “此子如此忌憚君候,倒是好事一樁。”陳宮亦笑道:“既然正主回來了,君候,不若書信一封,邀其一聚。”

  呂布還未答話,張遼尋思片刻,道:“先生,此子如今也算身居高位了,豈會親涉虎穴?”

  “什么虎穴?”陳宮大搖其頭:“這梧縣可是他的治下啊。”

  “豈有國主不愿置身國土的道理?”

  “假使此子砌詞拒絕,一則有示弱之嫌,未免泄了銳氣,二則咱們也可趁機反客為主。”

  “他若不愿來梧縣,亦無妨也...”說到這里,陳宮長笑而起,輕撫著唇下細須,臉上盡是自信從容:

  “宮愿為君候出使,前往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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