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驟然翻臉,一番疾言厲色,登時嚇的眾人大氣都不敢喘。
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當下主宰他們身家性命的,可不就眼前的這個豎子?
一時間,人人連呼“不敢“,“絕無此事“之類的話。
“哦?”王政微瞇著眼,慢吞吞地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諸人異口同聲,回答的聲音整整齊齊,如出一口。
“那就再推舉幾位有才學的,都到張相手下任職吧。”
一邊直接以威勢強逼,一邊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張昭,王政心中也郁悶啊。
你若能入隊伍,去換你那些學生來,我何須如此啊?
不過仔細一想,若非陰差陽錯把張昭逼到了絕路,令他先在名義上投效了自己,起了個頭,便是以性命要挾,恐怕這些人也未必會屈從。
畢竟這時是大漢,儒生,望族們比起后世的宋明同行,還是有些血性剛銳的。
正因為有張昭在前面頂著,帶了頭,他們自覺日后有了退路,心理防線才沒那么大。
不管如何,先將彭城這邊安穩下來,才是最緊要的。
這般想著,王政環顧四周,見氣氛變的尷尬起來,便瞥了眼徐方。
徐方心領神會,吩咐親兵出門安排,不久后便有一群女樂施施然而至。
旋即,便有動聽的絲竹之聲入耳。
見狀,眾人倒也曉事,不管是不是強顏歡笑,起碼表面上又恢復了賓主盡歡的情形。
氣氛緩緩地趨向融洽。
一邊與眾人舉杯相敬,一邊聽著這些靡靡之音,王政心中也有些感慨。
他一怒之下,便有人身首分離,血濺五步;一言之威,便可破家夷族,滅戶無算,看起來當真是威風凜凜,氣焰囂張,實則自家心中卻是一陣郁郁。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
再說漢末這等大爭之世,若是沒有文人相助,自家的勢力便失去了續航能力和造血能力,便是有系統相助,又豈能保證走到最后?因此,自入徐州以來,每入一城王政自問都是擺足姿態求賢若渴,只是限于黃巾的身份,得到的回應卻一次又一次的都是拒絕,當真是念念不忘,毫無回響。
目前就那么一個禰衡算是真心投靠,還是因為其對家是汝南袁氏下的無奈選擇。
這讓王政實在是有些泄氣了。
他突然沒有興趣再和這些蠅營狗茍之輩再次虛言偽色了,讓徐方和張昭和諸人繼續應酬,便直接起身,昂然闊步,揚長而去。
行上樓閣過道,晚風吹拂之下,腦子終于一清。
他眺目俯瞰,看見了彭城內房舍鱗次櫛比,又放眼望去,遠山疊翠,蒼穹一碧,映照如畫江山。
我有系統,又有先知,些許挫折,何足掛心?
想到自家知道的那些天朝歷史中,說白了無非是成王敗寇,王政心中終是恢復了些底氣。
這片繁榮富饒的土地,有光亮,有陰暗,有忠臣義士,也有奸佞小人。
數典忘祖的漢奸都有人做,只要自己站穩腳跟,努力耕耘,未來表現出了能問鼎中原的實力,還怕沒有不介意虛名的“士奸”不成?
他給自己鼓舞打氣,因在求才上遇到挫折而出現的低沉憂慮,終究持續短暫。
看了眼透明方框,王政再次振奮精神,最起碼,這亂世,他永遠不是在孤軍奮戰。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他曼聲長吟:“從頭越...”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夜深之時,待徐方等人前來回稟已送走各家望族后,王政卻是心血來潮,又令人將起事最初的趙縣弟兄們盡皆招來,隨同眾將再次擺酒宴飲。
一年征戰下來,當日在趙縣軍營最開始愿為自己效死,與龔續五十名騎兵正面廝殺的的二百七十三人,如今已折損大半,僅剩百人不到了,其中有不少正是天誅營兵,剩下的則分布天軍各部,基本也都是都伯類的軍職了。
如今身在彭城內,則有三十余人。
聽到天公將軍要請他們喝酒,自是人人激動,溢于言表。
喝到酒酣意濃,各自回憶往昔,跟隨王政一路走來,其中不少人都接連失去了兄弟、好友,家人,不禁痛哭流涕。
見狀,王政也默然不語。
一將功成萬骨枯,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有些沉重啊...
最熟識的人里,都已有這么多在不知不覺中成了白骨,那些素不相識的,僅僅因為相信自己而跟隨的其他人呢...
想到這里,他怔怔半晌,將手中的酒杯一仰,一飲而盡。只覺酒味入口,酸澀不堪。
國相府藏,自是美酒,但此時飲來,不啻飲鴆。
見氣氛變得低沉,徐方連忙岔開話題,要求眾人不要憶舊苦,要思今甜。
這話也對。
眾人紛紛點頭,想到往日,再對比今朝。一年光陰,彈指即過,眾人均覺自身境況已是翻天覆地,無不對王政欽佩萬分。
亂世人命賤如草,最起碼,無論是他們,還是那些死去的親人朋友,將這條命賣給王政,目前來看,已是非常劃算了。
其中有些年長者,之前跟過其他黃巾渠帥的,甚至已不僅僅是因為王政的“張角轉世”和“天賜神力”而五體投地。
在他們眼里,這位天公將軍確實與眾不同。
如不論身份高低,俱都待人如一,態度溫和。
又如以身作則,身居高位也很少在意個人享樂。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王政確實帶領了他們走向一場又一場的勝利!
說到勝仗,感慨最深的自是張饒。
在王政麾下這短短時間品嘗過的勝利,盡是比前半生加起來都要多。
又是連敬王政幾杯,喝到滿臉通紅猶不肯停。
吳勝則笑呵呵地在旁說等將軍得了天下后,自己不求官職富貴,只求能完成自己四個最大的心愿即可。
聽到這話,王政倒是一怔,他和吳勝相識日久,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對方有什么心愿,不由好奇地望過去,笑罵道:
“你倒是貪心,一開口就要四個?”
“不過,且說來聽聽?”
“嘿,將軍。”吳勝一本正經地道:“大丈夫頂天立地,自然是要建功立業!”
“那怎么才算建功立業呢?”一旁醉眼惺忪的徐方也湊趣地問。
“取一賢妻,納十美妾,生百子千孫。”吳勝文縐縐地道:“最后一個嘛...嘿。”
卻是住口不提了。
王政差點一口酒噴了出來。
好家伙,前兩個我還能幫幫忙,你這第三個...
這是要布種天下啊!
這真得靠你自強了,我可是愛莫能助了啊。
“最后一個是什么?”徐方道:“且說來聽聽,一、十、百、千都有了,接下來,難道是萬?萬金?還是萬戶侯?”
眾人亦紛紛起哄,催促其說完,吳勝卻只是嘿嘿笑,瞅了眼王政,依舊不語,只是嚷著喝酒喝酒。
直到天將曉時,酒宴才罷。
目送所有人的身影離去,王政抬頭一看,見日頭已是呼之欲出,幾絲浮云飄蕩在天空之上。
也不知是自家心中有事,還是之前大戰殺戮過盛,入眼處的天空,竟是燒也似般血紅。
不知為何,這顏色讓王政想起了趙縣縣衙時的場景,那時在吳勝那般神采飛揚的模樣下,也是這等妖異的虹彩。
他突然知道了吳勝的最后一個心愿。
是誅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