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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糜貞

  從軍校出來之后,一行人沒有多做停留,徑自回到城中,此時已經暮色深重,華燈初上。

  王政想了想,揮手讓其他人各自回府,卻是單獨留下了禰衡,隨后馬蹄陣陣,踏著青石板緩緩向前。

  初時禰衡還不曾發現,畢竟王政邀請臣子一起去其府上共進晚餐本是常事,可走了沒多久,禰衡終于發現不對了。

  “主公,咱們這是去哪里?”禰衡策馬上前幾步,目露迷惑地低聲問道。

  眼前的道路并不是回郡府的道。

  “自然是去有半城之稱的糜家啊。”王政笑道:“糜芳可是真正的大戶,料來家里的廚子手藝必是一流,咱們今晚去蹭頓飯如何?”

  “這...”禰衡雖是桀驁,卻是不傻,登時反應過來,韁繩一提,便見胯下戰馬嘶鳴一聲,將將停下腳步。

  蹭飯不過是個理由,這分明是王政見他白日里和糜芳有了沖突,此時要帶其登門請罪去了。

  “主公...那陳登的確犯了軍法,糜芳卻有姑息之意,衡不覺自家所言有何不...”

  話音未落,便見王政揮手截斷:“我沒有說你的諫言不妥,但同樣,糜芳的建議亦非出于私心。”

  說到這里,王政頓了頓,對著禰衡正色道:“你說糜芳徇私,屬實不該。”

  禰衡默然不語。

  “你二人都是棟梁之材,本將的左膀右臂,所謂君子和而不同,如因今日之事,生出嫌隙卻是不好,你的性子我很清楚,今夜咱們去他府上,也不算是什么謝罪。”

  王政笑了笑道:“我二人一露面,糜芳自會明白來意,他亦是聰明人,大家一笑便可盡泯恩仇。”

  好一會兒,禰衡開口道:“便是如此,也不勞主公大駕。”

  “衡自去便是。”

  “哈哈。”王政拍了拍禰衡的肩頭道:“這又不是什么辛苦事,去他糜府本將也是想一飽口福啊。”

  原本的歷史上,糜芳基本是活在大兄糜竺的陰影下,加上后期背蜀降吳,無論在官方還是民間的評價其實都不算高,王政本亦是如此,讓其做奔命司的長吏更多是考慮糜家立下的功勞,而非糜芳本人的能力。

  只是這段時間接觸下來,王政倒是對其大為改觀,糜芳的能力還是有的,而在脾性上,更是那種外圓內方的類型。

  此類性格的人,向來不會與人交惡,可一旦真的動怒,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輕易擺平的。

  若是自家不同行,單憑禰衡...

  恐怕吃個閉門羹的可能性更大。

  一行人剛來到糜府不遠,王政便是一怔。

  卻見門前燈火通明,車馬如龍,當真是好大陣仗,十分隆重。

  這是...在舉辦宴會?

  凝神細看了會,王政便令親衛先去打探一番。

  不久之后,親衛回稟,原來今日竟是糜芳的生日,便舉辦了一個家宴,且參會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本地交好的世家,以及糜氏中人。

  王政登時暗自頭疼,這可不湊巧了啊,人多的情況下,想要讓禰衡低頭服軟,恐怕是不可能了。

  果然,便見一旁的禰衡眉頭一皺,立刻便道:“主公,今日是糜芳的生日,衡若此時登門怕是不合時宜,還是改日罷。”

  旋即不待王政回應,便立刻掉馬轉身,逃命一般飛奔而去。

  王政哭笑不得地看著遠去的身影,又扭頭看了眼前方的糜芳,禰衡可以一走了之,他這作為主公的既然恰逢其會,倒是不好過門不入了。

  心中微一遲疑,王政看了眼自家,今日穿的乃是常服,倒是正好,便道:“你們去準備些禮物,再寫一份謁貼,唔...”

  糜芳既然未請那些文武同僚,想必也是不想把這家宴搞的聲勢太大...

  “不要用本將的名義,就說是青州趙縣的一位商人慕名而來。”

  “趙縣鄭文?”

  門前負責迎賓的管家接過遞上的謁貼,打開一邊看著,腦中一邊回憶,二老爺有這位朋友嗎?

  他一頭霧水,有些摸不著腦袋,不過看到后面禮單上,對方的禮物備的頗為貴重,卻是不像是來打秋風的。

  又抬頭對著眼前的少年一番打量,這人年紀不大,面貌更是普通,不算英俊,身材卻是極為高大裝鎖,自具一股威懾眾生的氣度,尤其一雙虎目神光爍然,顧盼之間彷佛看誰都是高高在上地俯視一般,竟讓自己心中一凜,不覺涌起伏首下拜的沖動,倒是不敢怠慢。

  “鄭老爺一表人材,世所罕見,必非池中之物,請在此稍侯,小人這便去堂內稟報。”

  王政含笑頷首,自家人知自家事,以他高達三十點的魅力,哪怕布衣素面,也是絕對當得起“氣度不凡”的評價,自然從不需要考慮什么被人狗眼看低的橋段了。

  這也是即便隱瞞身份,王政亦有自信亦見到糜芳的原因。

  沒過多久,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隔遠笑道:“趙縣鄭君大駕光臨,糜芳這邊失禮了。”

  王政循聲過去,果見今日的壽星公已聞訊而至,一張胖臉上滿面春風,彷佛真和什么鄭文是老友故交一般,想來是從管家口中事先已知道來客不像是一般人物。

  尤其是趙縣這個地名,更讓他不敢有絲毫怠慢。

  卻見將至近前,糜芳終于看清了王政,登時失聲叫道:“主...”

  倒是見機得快,看到王政微微搖頭,將將住口。

  隨后便有一親衛主動上前,附耳低語:“糜君,主公有令,今日乃是你的家宴,不須遵君臣之禮,也不要透露他的身份。”

  “好好好...”

  糜芳強自按捺心中激動,忙不迭地點頭,剛想抬步向前相迎,忽聞身邊傳來牙關打顫之音,原來卻是那個管家臉青唇白,雙腿發軟,顯是明白了“鄭文“究竟是誰,不知應否下跪才好。

  不好!

  不管王政因何來到府上,更要隱瞞身份,既然他這般說了,糜芳自然不敢讓其身份泄露,眼見管家便要跪下,糜芳眼明手快,伸手便是將其一把撈起,隨后低語疾言厲色一番,等那管家反應過來,方才向著王政小跑而來。

  只是到了身前,糜芳卻是期期艾艾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是想要開口,又不知開口說什么。

  王政倒是哈哈笑道:“只看糜公應變有方,便知徐州能有今日興旺,乃是必然之事。”

  “是是是...”糜芳連忙點頭:“主...嘿,鄭公子光臨寒舍,芳真是萬分榮幸,請,里面請!”

  王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吩咐身邊拱衛的親衛,令他們留在外堂,旋即兩人并肩向著內堂走入。

  糜芳這個家宴其實極為隆重,端茶送水的下人川流不息,賓客之中大部分更是珠圍翠繞,不過倒是沒幾個王政眼熟的人,這便代表著下邳官吏和城中真正的世家并未參加,滿堂豪奢亦不過只富不貴。

  當然,這很大可能是糜芳自家刻意為之的,否則以他糜家的地位,加上糜芳如今奔命司長吏的身份,不會缺捧場的人。

  這倒是方便了王政,沒有熟人新身份自然便不會暴露,令他頗有如魚得水,難得放松起來。

  不過新鮮勁過了之后,又對眼前醉生夢死的場合不甚看得慣,不時皺著眉頭,加上糜芳沒事便要躡手躡足地過來寒暄一番,生怕將他怠慢,沒過多久,王政便覺有些煩悶,再次叮囑糜芳不用招待自家,便走出大堂,四處逛了起來。

  糜府占地甚大,里面更是亭臺樓閣,造得錯落有致,王政走著走著,不知覺便進了一處苑林。

  苑林其實也并不太大,畢竟是在下邳的內城,即便是糜家再是有錢,終究不可能對這里的土地予取予奪。

  不過設計得極是精巧,山水之間,鬧中取靜,此時夜色漸深,微黃的盞光中景觀愈發別致,走了沒一會兒,王政來到了一方小亭。

  亭內桌椅皆為石制,王政坐下細看,不由輕“咦”了聲,原來這石椅竟然是天然生成,不露一絲斧鑿痕,恐怕是從山中取來,而且一對同樣大小,大是難得。

  石桌也是同此,除了桌面磨光過,其余一仍天然,下面有個天生的桌肚以代為支撐。

  有錢人的生活啊,真是樸實無華。

  王政暗自感慨,這些東西乍一看平平無奇,可其中的稀罕難得,恐怕更甚金玉珠翠。

  此時明月高懸,月光如水,正好讓王政隱隱看見桌面上似乎刻著些什么,用手摸了摸,才知是刻著一副棋枰。

  無論前世今生,他的棋藝都是一般,自然談不上什么愛好,不過這棋枰如此別致倒讓王政大開眼界,心想糜芳雖是商賈出身,卻是如此風雅,當真令人意外。

  手掌無意識地在棋枰上摩挲,正在想棋子會是什么樣的,指尖恰好碰到了一個桌肚的空處,順勢一摸,卻是從里面掏出了一個圓圓的陶罐。

  王政好奇心起,拿起一看正是一罐白色棋子,端詳之下發現又是天然的卵石。

  這倒也罷了,難得的是一百八十顆卵石全都一般大小一般模樣,無論這是人工凋琢還是搜集所得,其中所需的精力、物力也花得不小了。

  隨手抓起幾顆棋子,指尖登時感覺一股清涼,卻又透著點溫潤,感覺很是舒服,不由暗自慨嘆。

  這樣的棋具不用說下了,便是拿在手里把玩也是種難得的享受吧。

  他取出一刻棋子拈著在指尖,正瞇著眼想著敲在桌面上的那種清越之音,忽然有個女子的聲音在身旁響了起來。

  “你是何人?怎地亂動本小姐的東西?”

  聽到這話,王政一怔,已是很久沒人會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了,不用睜開了眼,登時心中一震。

  暗沉的夜色中,一張清雅秀麗的臉龐在漸漸中浮現,容似韶光照夜,艷若朝霞映雪。

  “是你?”

  兩人幾乎不約而同的輕咦了聲,隨后喊出了相同的臺詞。

  原來面前女子正是在開陽糜家宅院所見過的名叫石貝的少女,哦,還是荀或的一個小迷妹。

  上次聊到最后,王政已經已隱隱猜出對方用的應是假名,很大可能便是歷史上的那位糜夫人,如今又在糜府見到,心中便覺八九不離十了。

  不過看破不說破,畢竟自己同樣未曾以真名告知,想到這里,王政笑了笑,便站起身拱手作揖:“原來這是姑娘的棋盤,倒是在下失禮了。”

  相比上次,大半年沒見后的糜貞身量又長了些,盯著王政看了會,卻是先不說話,只是隨意的坐在了王政對面的石椅上,也拿出了一個陶罐,都囔道:“失禮不失禮不知道,反正你這人是不拘禮的,似乎到哪里都當自己家一般隨意啊。”

  王政啞然失笑,還別說,莫說是這糜府,便是下邳,乃至整個徐州,真論起來,還的確都算是他自家后院一般。

  嘴上卻是笑呵呵道:“姑娘取笑了。”

  “你不是王政的親衛嗎?”糜貞打開那盒子,從中抓了幾顆棋子,一邊問道:“今日糜老爺的家宴好像沒請他吧,怎地你又來了?”

  “糜君如今乃是將軍麾下的重臣。”王政隨便找了個理由道:“便是將軍不來,俺這等小兵前來道賀,也不算奇怪吧?”

  “小兵?”

  糜貞聽到這話,輕笑了起來,又露出了兩個梨渦,黑夜雖暗,卻彷佛被她的笑容照亮一般:“你可不像個普通的兵卒。”

  “哦?”王政側目望去:“那我像什么”

  糜貞把一顆白子放在手中把玩著,忽然敲在那棋枰上,“啪”一聲清響,那顆棋子穩穩地粘在了桌面,隨后長吁了口氣,微笑道:

  “徐州各家的世家公子,還有一些仕途得志的儒生我也見過不少,卻覺得他們都是一些平庸之輩,就像籠中的鳴禽,縱然毛羽燦爛,這輩子都飛不了多高。”

  “相比之下,你雖布衣常服,可卻讓人覺得像是一只摶風掣電的大鵬,終有一日會沖上云霄。”

  “要非你長相實在一般,這等氣度,加上按年齡推敲,我都要懷疑你是王政了。”

  王政越發詫異了。

  他本來就覺得這少女十分聰慧,按道理早該猜測出他的真實身份的,便如他猜出對方是糜貞一般,原來,卻是因為這個理由?

  摸了摸下巴,王政問道:“你見過王政?還是糜...公告訴你的?”

  “二哥怎敢在背后議論他的主君。”少女搖了搖頭:“我是沒見過王政,不過我身邊一個婢女卻是親眼見過,言其很是英俊,還說...”

  “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真是夸張。”

  額...

  王政連連干咳,一時竟覺失語,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好一會,他由衷的贊嘆道:“那位姑娘很有眼光!”

  “更十分之有品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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