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王政以前一直理解錯了這句話,他以為是按字面意義的解釋,得到民心就可以一統天下了。
其實這話的真正意思,應該是得到百姓的支持,江山便可以穩固統治。
治天下,需要民心,但打天下呢?
翻遍史書,最起碼在冷兵器時代,神州之上的任何一次改朝換代,王業興替,都是充滿了血雨腥風。
沒有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就不可能有一個新的政權建立。
大漢亦不例外。
如果真有人去問未來的三國君主,無論曹操或是孫策,乃至以仁義、愛民聞達的劉備,大抵都會得到同樣的答案:
得精兵者,得天下。
因為他們最為清楚,自家能夠雄霸一方,三分鼎力,某種程度都是因為東漢末年三大精兵的影響。
在后世人這里,可能更為耳熟能詳的是那些什么虎豹騎、陷陣營、白毦兵、白馬義從等。
但這些其實都是類似特種部隊的精銳組織,不但兵源很可能來自五湖四海,百里挑一,無法成為一個地方戰力出眾的代表,更大的問題是,數量上始終不可能太多。
它們有可能改變某一場戰役的走勢,勝負,卻決定不了一個勢力的興衰,成敗。
而一個成形的地方精兵,卻可以做到這一點。
比如丹楊兵、泰山兵、以及幽州兵。
三大精兵中,若論名氣,自然是未來東吳的主要戰力丹楊兵了。
其出于丹楊郡范圍,包括了后世天朝皖省的九華山、黃山、馬鞍山等山區,多山而少田。
傍山而居者,大多會具有身體強健,性格堅韌,步伐矯健等特點,便導致他們在移動能力、對抗能力以及忍耐能力上都較常人優異不少。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便是這等地方軍大抵具有“沾親帶故”的成分。
所謂“呼吸相顧,痛癢相關,赴火同行,蹈湯同往。”
勝則舉杯酒以讓功,敗則出死力以相救!
在《江表傳》中便曾經記載,丹楊一帶的民眾都是“五六千家想結作宗伍”,聚眾居住,非常團結,這等生活狀態,一開始可能是為了對抗山匪、猛獸以及一些自然災害。
可到了后期,甚至連官府都可以對抗,乃至土匪避之唯恐不及,官府不能征召一人。
彪悍,團結,這幾乎是天朝歷代地方強軍的代表特征,亦是漢末三大強軍的共同特點。
當然,雖然名氣極大,但若論真正的戰力,從戰績來看,丹陽兵其實有些名不副實,反倒未必及的上另外兩者了。
幽州兵,烏桓突騎也。
烏桓是三國時期北方的少數民族,生活區域和幽州接壤,從東漢之初便已名聞天下,有“漁陽、上谷突騎,天下所聞也”的說法。
而到了漢末時,更是威震當世,連大儒蔡邕亦曾感慨:
“伏見幽州突騎、冀州強弩,為天下精兵,國家瞻仗,四方有事,軍帥奮攻,未嘗不辨二州也。”
前期戲份十足,鼎鼎大名的漢末群雄,白馬將軍公孫瓚,正是先潰敗于強弩之手,后自焚于突騎之迫。
說是敗于袁紹,倒不如是敗給了冀州兵和幽州兵的聯手。
而到了官渡之戰,曹操擊敗袁紹后,又遠征烏桓取得勝利,使胡漢降者達二十萬口,旋即將烏桓三郡的人口遷入中原,整編烏桓成為一支部隊時,單論騎兵戰力,曹魏已是真正的當時第一,蜀吳皆不能比。
《三國志烏丸傳》:由是三郡烏桓為天下名騎。
只是幽州突騎畢竟加入太晚,只能說是放大了曹魏的優勢。
而在曹操起家成勢的關鍵上,卻還是因為最后一支精兵的存在,泰山兵!
泰山兵,名出于王匡,壯于鮑信,精于呂虔,是實打實的自古以來,武風強橫。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西夷信天求神,漢人重祀拜祖,有事沒事就喜歡吹噓下祖上有多闊。
而要論祖宗的武烈,徐州人自然可以用霸王項羽這等英雄來壓壓鄰居青州人,放到泰山人這里就不好使了。
因為這位鄰居的祖宗更牛叉啊,那可是戰神蚩尤!
不過泰山人確實太彪悍了點。
從古至今,什么盜匪啊、反賊啊那是屢見不鮮,數不甚數。
比如鼎鼎有名的柳下跖,“盜亦有道”聚眾數千人,橫行天下,擾亂四方。
導致祖龍一統寰宇時,都要特地給泰山人安排一下。
毀盡天下鋒鏑,西藏咸陽,東藏于贏。
贏者,泰山郡贏縣也。
這是明顯的警告啊。
武器都沒了,你丫再折騰啊?
碰到一個更彪悍的,泰山人終于消停了幾百年。
結果王莽新朝時,卻又故態復萌,出現了聲勢浩大的赤眉軍。
其后,更始帝時,泰山郡起兵二十萬攻王莽。
建武帝時,泰山叛亂此起彼伏,用了四年時間才漸漸平定。
到了漢順帝時,泰山又起風波,朝廷派了大臣李固為泰山太守,廣施恩信,才又安寧十三年。
其后五十年,繼續吃軟不吃硬,朝廷一旦征伐,便鬧的更兇,要是招撫,還能消停一會,簡直如同熊孩子一般,仿佛有無窮地精力般不斷折騰。
而且不能打,只能哄。
到了中平四年,泰山人鬧出的動靜更大了。
泰山太守張舉,這位東漢末年里最頑強的僭主者,帶頭起事,自稱“天子”,張純稱“彌天將軍、安定王”并勾結烏丸騎兵,攻掠幽、冀二州。
極盛之時,兵強馬壯,士卒眾多,竟達十余萬。
漢末兩大精兵聯手,果然不同凡響,直接讓朝廷打了兩年都沒鎮壓住,公孫瓚更是差點被直接懟死。
到了中平六年,張舉甚至還能殺出重圍,溜之大吉 這...
再看看近擁三州之地袁術,只是自號“仲家”,都沒撐過多久便嘔血而死,實在是令人無語。
也不知是骷髏王太無能,還是泰山兵太能打了?
張舉憑一郡之地鬧出這般大的動靜,影響極大,不但吧大漢王庭的底褲差點都扒了,更險些讓未來的三國鼎立胎死腹中。
因為年輕時的劉皇叔,便在參與討伐張舉、張純之亂時,被亂賊一槍刺于馬下,最后靠著躺地上裝死而逃過一劫。
備有武勇。時張純反叛,青州被詔,遣從事將兵討純,過平原,子平薦備于從事,遂與相隨,遇賊于野,備中創陽死,賊去后,故人以車載之,得免。《典略》
聽完禰衡一番侃侃而談,王政大長見識,卻還是沉吟不語,心中猶豫。
說起來,泰山對他麾下的天軍而言,亦是一處傷心地啊。
天軍的前身,三十萬青州黃巾造反之初聲勢極大,遭遇的第一下當頭棒喝,便是來自泰山太守應劭。
那會王政還沒穿越,本以為是青州軍太過無能地緣故,畢竟這個應劭,在他看來也是籍籍無名之輩啊。
可現在...王政終于明白了,應劭是沒牌面,可泰山兵能打啊!
他也明白了禰衡建言其取泰山郡的用意所在。
值此亂世,泰山郡這等地方,便是最為重要的戰略資本...
兵源!
還是一處極為優秀的兵源!
只不過...
有系統大大罩著的王政,自覺目前缺的不是這個。
谷嵳/s不過這個原因卻不便宣之于口,思忖了會,王政還是決定婉言拒絕:
“先生,可知泰山有多少人口?”
“其郡有縣邑十二。”禰衡早有準備,立刻回答:“在冊八萬戶,以衡所估,人口應在彭城之上,四十萬起!”
倒算是人口密集啊。
王政點了點頭,又道:“依先生所述,該地便是好武成風,可多年征伐下來,官吏豪強屢次汲取之下,想必民力也已竭盡,如今本將便是...”
話未說完,便見禰衡笑著截斷:“主公,此言差矣!”
“便是今時今日,以衡所觀,主公若能掌握泰山...”禰衡聽出的王政的意思,卻還是一臉自信地道:“亦可得精兵十萬!”
嘶...
聽到這個數字,王政倒吸一口冷氣。
“先生切莫戲言。”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王政才驚疑不定地望向禰衡:“一郡之地,不過四十萬人口,怎可能得十萬精兵?”
“主公有所不知。”禰衡笑道:“青州人能戰,彭城人敢戰,泰山人卻是好戰!”
說著,便直接舉例:“昔日董賊攬權時,河內太守王匡屯兵河陽津討之,不敵,其軍傾覆!”
聽到這等口吻,王政不用問都知,要么有“但是”,要么便是有“然后”。
果然,只聽禰衡續道:“王匡其后重返泰山郡...”
“轉瞬便又聚數千悍卒!”
說到“轉瞬”時,禰衡凝視著王政,特地加重語氣。
這么夸張嗎?
“即便泰山人果如先生所言,這般好戰。”雖然有一點心動,不過王政還是沒有改變心意,便再次皺眉道:“若要聚十萬強兵,便要行四抽一,亦不太可能啊。”
“況且,我軍入徐州數月以來,幾乎日日有戰,軍卒不得歇息。先生,本將心中還是有所顧慮。”
“主公是擔心求之過急,失之操切么?“
“不止,還有東海。”
王政道:“劉備世之英雄,聲名暇耳,此人如今已成了新任的徐州牧,有這等大敵雄踞東海,虎視在側,我若此時貿然再開戰線,只恐后方有失,更有兩面夾擊之虞。”
“玄德公?”聽到王政提到此人,禰衡先是一怔,旋即曬然一笑:“若如此,在衡看來,是主公多慮了。”
“吾料東海今年之內必不會動兵!”
“噢?”王政大感興趣,側頭問道:“為何?”
“其一,我軍屢戰屢勝,士氣高昂,聲威聞世,劉備亦非庸才,自知我軍非尋常黃巾可比,怎會主動挑起爭端,冒然樹敵?”
“其二,東海驕兵悍將不知反幾,更有豪族橫行,如丹楊兵,臧霸者,能任陶謙驅策,卻未必會服劉備,他內部都未穩固,怎會又生外圖之心?”
“其三,為何我軍入徐州至今,陶謙始終不聞不問?”
禰衡正色道:“方遭大敗不久,元氣未復,外有袁術窺視,如鯁在喉,非不欲也,實不能也!”
“陶謙無能為力的事情,劉玄德便有天大的本事,難道能在短時間內改變不成?”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讓王政沉吟良久,終于心中一定。
他此時也必須承認,是自己想多了。
或許這便是先知帶來的弊端,一聽說劉備如今當上了徐州牧,王政便有些被唬住了!
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平原相的劉備可以一心只想著踩著黃巾上位,但是當了徐州牧后,卻不可能再只盯著他了。
見王政微微頷首,面露意動,顯是被自己說動,禰衡連忙打鐵趁熱:“劉備暫不用管,我軍已修養兩月,亦是恢復精神,足夠外圖。”
“若要外圖,必爭先泰山!”
“主公可知,方才衡所言得泰山便得十萬精兵,可并非是全指民間募兵。”
哦?王政一怔:“怎么講?”
“泰山群盜,喧囂于世,豪族世家,盡是賊匪。”禰衡一字一頓道:“乃至政令不出府門,郡守亦如走狗,”
“這亦是衡一開始所言的,我軍若出,便不可求空得一郡,而是要徹底掌握!”
“若要掌握,便要剿匪滅賊,招撫納用,一旦謀成,衡大膽放言,甚至遠不止十萬精兵!”
聽到這里時,王政渾身一震,眼前一亮。
他目光灼灼地盯視著禰衡,承認自家真正動心了。
卻不是因為所謂的十萬精兵!
而是...
剿匪!
對于目前的王政而言,兵源他可以不重視,財路卻全然不同。
在入徐州之前,王政從來沒擔心過錢糧兵器這些。
在青州時,打的都是勝仗,自然會有繳獲,攻城便會抄家,每得一城,都代表十幾家的豪族世家會成為待宰的羔羊予取予奪。
那是王政自然不需要考慮這些,可到徐州卻截然不同了。
既然要作為根據地了,便不可能再簡單粗暴地對待百姓和世家。
而要想讓兩地長治久安,世家的力量更是不可或缺,最起碼目前,王政不可能靠一己之力。
原本的人才匱乏,在瑯琊一行后,得了顏、王兩家歸附,加上禰衡、張昭,已算暫解燃眉之急。
可回到開陽不久,王政卻又開始為錢發愁了。
這些時日以來,軍政各方面的開支,都在不斷消耗他之前的那些積蓄,而收入雖有,卻是入不敷出。
這般下去,可就成了坐吃山空。
所以這段時間王政毫無動作,一則是因為劉備,二則,也是王政一直在考慮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原本王政是計劃取另一地的。
那便是北海國。
一則,此國靠海,無論鹽業航運都極為發達,乃是商業重地,可以幫助解決目前窘境。
二則,孔融好對付些,王政完全可以在穩固后方的同時,不動用太多兵力便取得此地。
不過禰衡這段分析算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讓他突然發現,劉備暫時沒有威脅,而泰山...
也是一條財路啊!
而且相比北海,若能得泰山郡,來錢反而更快!
天下間來錢最快的路子是什么?
是搶劫啊!
吃大戶不行,黑吃黑總可以了吧?
“先生所言甚是!”
王政興奮地問道:“不知泰山群盜,各有何人,分別有多少錢...哦不,是人馬?”
“額。”這卻把禰衡問住了,不確定地道:
“主公,具體情況衡卻是不知,只是聽聞其郡盜匪橫行,大股過萬者亦不在少數,至于數百人的小賊,更是數以百計。”
“那就去問文則吧,我記得他便是泰山人。”王政倒不見怪,長身而起。
既下決心,便不再有半點猶豫:“泰山郡,吾必取也!”
“你我立刻回城,召集諸將,商議細節!”
“主公明見!”
見終于說動了王政,禰衡亦是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