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田地的耕種大致如此。
分給有功將士的土地,不想要的,可以折錢,重新賣給天軍和官府;
想要的,允許招當地無田者做佃戶,代替耕種,官府、軍隊統一管理。
至于軍田。
目前倒是只有彭城已經開始墾種,其他各城人手不足,盡數空閑。現在時值春中,正是耕種季節,晚一日推動,秋收便少一分,卻是得立刻操辦起來。
禰衡提出的意見,倒是與王政記憶中得知的不謀而合,正是屯田。
“如今瑯琊諸縣盡入我手,需立刻核實各城各縣的真實人口,實際青壯,擇其勇壯者入軍,余者編為屯田,分駐各城,閑時耕種,間做操練,戰時也可守城。只是有一條,本城人不可屯田本城。可東西互換,南北互調,比如臨沂的駐扎繒國;東莞的調至西海。”
王政望了眼禰衡,心領神會。
其他人包括于禁徐方都沒發現,但禰衡亦是望族出身,卻是和自己一樣,從當日進入府城拿起那些記載瑯琊賦稅人口書冊起,便第一眼看出了其中的貓膩。
瑯琊郡的這些望族們,實在太過分了,也太離譜了!
彭城國轄八縣,且是在去年剛遭逢兗州兵屠戮之下,如今全國亦尚有六萬余戶,近三十萬人口。
瑯琊郡久不逢戰亂,近年來亦無天災疾疫,轄十三縣,可官府文書上統計的,卻只有區區兩萬戶...
這怎么可能?
其他地方暫且不管,他起拔彭城前早命于禁統計過了,單是開陽一城,如今亦有戶過萬,人口過十萬。
難道其他十二縣加起來只有萬戶不成?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各縣豪族皆在掩沒人口,且行徑極為囂張。
這也是王政前番欲親身前往瑯琊縣的主要原因之一。
若要先禮后兵,彼此溝通,那便要找到瑯琊郡的望族首領,這等存在只能是那兩大望族,王氏和顏氏了。
與齊郡不同,這兩大望族根基不在開陽這郡治中心,反在郡內最東面的瑯琊縣。
“先生此言大善。”王政頷首認可,便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便指了指壁上地圖,“我亦欲近期走一趟此處,便是為解決此事,”
“主公親身前往,似乎....”禰衡聞弦歌而知雅意,皺眉沉吟片刻,道:“倒也確實非主公不可。”
若是純以武力威逼,或者直接鏟除,過程是干脆了,天軍也必然是勝利的一方,只是這些望族盤根錯節,互相勾連,對百姓的掌控亦不謂不深,其帶來的反噬只會讓整個瑯琊郡元氣大傷,那最終損害的還是王政的利益。
而若要與這些人談判交涉,其中分寸把握,禰衡自忖,天軍目前也只有他、張昭和王政能做到。
但他首先不合適,無論是之前的出身,還是如今的身份,都有些尷尬,張昭倒是合適,問題是一則遠在彭城,而在其未必愿意。
所以這事還真是只能王政這位主君親自出馬了。
士度農定,接下來便該工商了。
工匠這塊,作為一個穿越者王政倒是從起事起便始終重視,畢竟后世的三歲小孩都知道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么。
每下一城,壯丁未必裹挾完,任有工匠藝人,卻是不管不顧,全數抓走。
至如今,從青州帶來的工匠如今早已單獨成營,除了一部分之前帶去了彭城,如今留在開陽的亦足夠使度,足夠軍隊和百姓的大多需求,暫時倒不用管。
商業一條比較重要。禰衡的條呈上,對它的重視僅次農業,尤其是開陽和彭城這等地方,本就得天獨厚,既入了王政之手,自要大力發展。
于禁治開陽來,無論軍、民都算是管理有方,唯獨商業上卻是沒什么建樹。
雖因不擾民之故,已讓城內商鋪大多恢復了正常經營,可黃巾賊的身份影響下,加上前番又再次嚴禁出入,曾經的四方流通,卻是蕩然無存。
內部流通,無非滿足軍民所需,外部流通,不僅能獲得財富,還能得到四面八方的情報消息。
而在禰衡的分析下,其實自給自足上已是有著隱患。
“無論彭城瑯琊,如今實已為閉塞不通之地。雖徐州資源豐饒,境內有鹽有鐵,有金有狂,短期內足夠使用。然而其他的呢?
“就不說別的,單只布這一條,為全軍制甲做衣,已經將諸城搜刮一空,猶嫌不夠。主公未來征討四方,逐鹿問鼎,亦需大招新卒,兵器,甲衣,若是純靠打造,需多少時日?若能直接買來,又需多少時日?”
“尤其外商這塊...”禰衡鄭重提醒道:“如今我軍與糜氏合作日久,固是好事,可若只此一家,卻恐有不善。”
王政明白對方的意思,隨著地盤的擴大,天軍的自給能力亦在加強,可那是因為他始終走精兵路線,招募的新卒不多,即便如此,其中亦仰仗糜氏出力不少,但未來不說外征,便是每城駐守亦需不少兵卒,隊伍的擴大在所難免,自不可只靠一家,更不可單靠一家,以免有被其以資源挾制的一日。
“是以,商業根本,在如何招徠外商,供我所缺。”
“如何招之?”
“商以逐利,許其重利,其必熙熙而來。凡我民用所需,免其稅收,官府可給以獎勵;凡我軍用所需,給以高價。商人已來,而各地官府,必須禮敬之,尊重之,待以上賓,除細作外,一概不得扣留、為難。
“不過,民財有盡時。瑯琊倒也罷了,彭城等地,本不富裕。因此,對待前來商人,要有甄別。鼓勵必需品輸入的同時,嚴格禁止奢侈品、非軍用、民用必需品的輸入、及我軍用、民用必需品的輸出。”
王政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卻也不能被動等待,我想,還得主動出去。若能找到一條合適的商道,幾個固定的供貨渠道,那就好了。”
“糜氏累世行殖,牛馬鹽糧俱為其擅,若能繼續合作,倒已解決不少。”禰衡笑道:“若是瑯琊一行得成,顏氏以布立家,王氏以器聞世,自然皆可為用。”
這樣嗎?
王政訝然望向禰衡,見他一臉成竹在胸,想是早已打探清楚,不由發自肺腑地嘆道:“吾能得先生,實黃天庇佑也。”
一大早談到現在,該解決的問題都已解決。日將正午,王政便通知眾將,決定明日便啟程前往瑯琊縣。
待眾將紛紛告辭而去,王政在大堂獨自待了會兒,突地想起一事,喚來親衛問道:“那糜芳上次說何時返回東海,如今可還在開陽?”
親衛回道:“稟將軍,尚在開陽,不過這幾日據留守的哨兵回報,似已在做遠行準備。”
“唔。”王政點了點頭,方才禰衡倒是提醒了他,這糜氏家主倒要在臨出發前再會晤一次。
便今日下午吧。
讓親兵前去提前知會,王政斜靠在榻上,春日的陽光暖暖,這是從堂外投射進來,遍灑全身,不由遍體舒服,竟是眼皮聳拉,假寐起來。
說起來,昨日與孫策一戰,贏的著實不易,心中惡氣固然出了,可精神氣力亦是損耗不少,令他難得感有些到疲倦,更生出困意。
只是剛沒睡一會兒,卻又被一聲噠噠的腳步聲吵醒。
王政一抬頭,卻見禰衡又去而復返,此時正立在堂前。
一見其神情,王政心知他必然有事,不由問道:“先生,可是臨時起意,又想起了什么?”
“非也。”禰衡笑了笑,施施然坐下:“并非臨時起意,而是此事出衡口,卻只可入主公耳。”
此事竟需要特意避開于禁等人的耳目?
他雙目一凝,劍眉更是上揚,沉聲問道:“可是軍中有事?”
一邊說著,一邊本能反應地抬頭看向懸空的透明面框,一看經驗條,二看各階兵的數字。
好像都沒什么變化啊...
難道是彭城那邊,路途遙遠,所以禰衡得知了消息,我這邊系統卻還沒更新?
“主公。”卻見禰衡肅然道:“可知丁鴻,丁孝公其人?”
丁鴻?
我只知道呂布那便宜義父丁原啊。
王政楞了楞,道:“未曾,此人有何來歷?”
“昔孝和帝即位后,其養母竇太后臨朝稱制,跋扈專權。她的哥哥竇憲官居大將軍,任用竇家兄弟為文武大官,掌握著國家的軍政大權。看到這種現象,許多大臣心里很著急,都為漢室江山捏了把汗。大臣丁鴻就是其中的一個。”
禰衡解釋道:“丁鴻很有學問,對經書極有研究。對竇太后的專權他十分氣憤,決心為國除掉這一禍根。幾年后,天上發生日蝕,丁鴻就借這個當時認為不祥的征兆,上書皇帝,指出竇家權勢對于國家的危害,建議迅速改變這種現象。和帝本來早已有這種感覺和打算,于是迅速撤了竇憲的官,竇憲和他的兄弟們因此而自殺。”
“只是霍亂雖除,卻終究讓朝廷元氣大傷,丁鴻其后便又有一進言。”
“若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兇妖銷滅;害除福湊矣。”
王政聽明白了。
這不就是勸誡他防微杜漸嗎?
“到底何事。”王政有些無語地看著禰衡。“先生但講無妨。”
說話不能干脆利落點嘛,我可是穿越者,你不講典故這些道理我也明白啊。
“主公,如今即丘鎮守大將,可是潘璋?”
“正是。”
聽到這里,王政終于明白禰衡為什么要避開于禁、伏波等人耳目了。
他此時勢力初成,軍中內部倒還沒分什么太多的派系,不過亦開始出現了隱隱的苗頭。
基本上眾將眾軍,皆出現了抱團現象,中心便是徐方和吳勝兩人。
兩人俱與他相識于微末,感情自然身后,而相較來說,能力上徐方更出眾些,但若論與王政的交情,卻還是吳勝這總角第一。
而眾將官中,除了于禁更傾向于徐方外,潘璋,伏波,張饒這些人都更偏吳勝一些。
其中潘璋這被吳勝拉著入伙的,更是與其交情最為深厚。
對于這個現象,王政早已察覺,也知是正常的發展規律。
系統只是讓他們誓死效忠自己,可沒有抹除這些人的人性。
而人性,自然是偏私,自利的。
“潘璋怎么了?”王政的神情肅然起來,望向禰衡:“莫是即丘發生了何事?”
“稟主公。”禰衡正容道:“吾隨孫策來開陽時,曾路過即丘,入城一日,卻聽說潘璋借著代主公鎮守瑯琊東面門戶的機會,上下其手,大肆收受城中大戶、豪族的賄賂,更是生活奢夸,廣獵女色,短短一月的功夫,便得美女數十人。”
“這倒也罷了,得知潘璋發達,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了一些親族友人,如今都跑去了即丘,更被其安排進了即丘駐軍里的都伯,將官之流。”
說到這里,禰衡聲色俱厲,擲地有聲:“觀其行其為,便知此獠人品低劣,奢侈貪財,絕非忠義之人,主公萬不可繼續委以重任!”
原來是這個啊。
王政提到半空的心登時放下,古人總喜歡把才德和忠義捆綁,忠誠和義士掛鉤,禰衡這等人更是會走極端,而作為后世人的王政卻知事實未必如此。
貪官大多數可能是奸臣,但是未必全是,無德者更未必無才,亦未必不忠。
最起碼他所知道的三國歷史上,潘璋似乎不曾背叛過孫十萬,何況對方早入了系統,已是思想鋼印,忠誠鎖定,莫說區區潘璋,便是秦檜來了,也不存在背叛自己的可能!
“先生多慮了。”想了想,王政還是要解釋一下:“昔日漢高與項王爭霸,尚且倚重有盜嫂之名的陳平,如今恰逢亂世,有德無才,不若有才無德。”
“主公...”見王政不曾放在心上,禰衡大急,還待在勸,卻聽王政鄭重道:“潘璋是有能之人,更不會背叛于我,此乃黃天昭示!”
這樣嗎?
禰衡一怔,想起自家所經歷過的那一幕神異,登時訥訥無言起來。
他亦是當事人,雖不明其因,卻知道若當真如此,那無論是奸惡如潘璋,還是耿直如自己,的確都永世不存在背叛王政的可能了。
那個聲音帶著莫可名狀的魔力,讓他們連背叛的念頭都生不出,遑論行動?
卻聽王政續道:“不過如今大業未成,我軍立足不穩,先生留心地方異樣也是對的。再有類似的事情,不可亂說,且自來告知本將就是。”
這句話語意不詳,前后文一結合,類似的事情可以理解為地方、也可以理解為諸將、諸官。
禰衡怔了怔,此時王政已踱步向外走去。
陽光映射下,將高大的身影拉長拖地,帶著玄色的漣漪。
主公的意思是,他只是不計較,卻不能心里沒數?
而這個不計較,亦或只是權宜,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