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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霍氏

  次日。

  早晨霧氣正濃時,第一縷陽光投射下來,拜訪的人便絡繹不絕。

  昨日校場的余波似乎超過王政的意料,整整大半天里,無數張陌生的臉龐逐一露面,又一個個變的熟悉。

  鄉人的淳樸總是這么直接,無非憨厚的笑容和淳樸的言語,卻比那些文雅辭令更讓他手足無措,只得不斷重復著“沒事”“無礙”的話去應付。

  到了下午,最后一批來客終于也走后,王政擦了擦額頭,只覺全身精力都已耗盡,竟比與人搏殺還更疲倦。

  攬鏡自照,望著那張笑僵的人臉,哪還有之前半點的成熟從容,不禁無語。

  似乎又成了前世的那個宅男。

  此時腹中忍耐不住發出雷鳴,王政搖了搖頭,此時他哪還有力氣生火做飯,只得從一個送來的果籃中拿了幾個不知名的野果,隨手抹了幾下便放入嘴中,全當是午食了。

  還挺甜的。

  他吭哧吭哧幾口便吃個干凈,摸了摸肚皮。

  被一群人堵在屋內這么長時間,強自躺在床上許久,這時重獲自由只覺屋內氣悶難當,于是向門外走去。

  今日難得艷陽高照。

  已是未時,王政抬頭瞇眼看了看,深感不能錯過,連忙找了個木凳斜靠著門框,順勢就是一躺。

  在暖暖日照中一臉享受地假寐起來。

  不知是真的倦極,還是陽光曬的太過舒服。

  他眼皮合上之后,身體便徹底放松下來,陷入了沉睡之中。

  連有人踏進門口,緩緩向他靠近,也不曾醒覺。

  那是一個婦人。

  本是一臉笑吟吟地走來,直到走近身側,卻是面色一怔。

  她看清了王政的臉,此時多了一條十分顯眼的傷痕。

  婦人細細端詳。

  看了好一會,她緩緩地伸出手掌,向著傷痕靠近,似是想要觸摸。

  只是臉上突然掠過一絲遲疑,將將停在半空。

  手掌很小,五指纖細,指甲像是片片細碎瓷片。

  讓陽光也駐足其上,泛出溫潤的色澤。

  周圍若有若無的氣息,很是好聞,夢中的王政抽了抽鼻子。

  似是身體本能感覺到了,身邊多了一個活人,且正盯著自己,睡意在一絲絲地抽去...

  沒過一會,他睜開了眼,登時心神一震。

  一張柔媚的臉輕盈地躍入眼簾。

  正值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

  瓊鼻朱唇,眉目分明,膚色白皙如盈滿新月,此刻正神情淑靜地凝視自己,眼瞼低垂,漏出幾分喜意。

  “阿政,你醒啦?”

  聲音嬌軟,帶著仿佛一泓山泉的清甜味道。

  鄉野之中,粗茶淡飯,也能養出這樣的女子...

  即便已不是第一次見,有一瞬間,王政依舊為婦人出眾的容光震懾,一邊暗自感慨,一邊做起身子,笑道:

  “嫂子,你怎么來了。”

  又扭頭看向左右,有些納悶:“小柒呢?沒跟著你?”

  不應該啊,霍家母女住的不遠,這番動靜想必聽個清楚,那丫頭鼻子又靈,這么多吃食擺在這里,竟然沒有搶著露頭?

  這婦人正是霍柒的母親霍氏。

  聽到這話,兩頰微微泛紅,有些扭捏地柔聲道:“那孩子太不曉事,被我關在家禁足了。”

  干的漂亮。

  王政心中幸災樂禍,臉上卻露出帶著無奈的關切神色,搖了搖頭:“又闖什么禍了?”

  霍氏害羞地拎著衣角,本覺這事丟臉不欲回答,抬頭時正巧迎上王政的視線,俏臉又是一紅。

  想到對方畢竟不是外人,便期期艾艾地細聲說道:“她...昨天和幾個頑童,把鄰家的老母雞給偷吃了。”

  是這嘴饞丫頭能干出的事。

  王政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來,余光瞥見霍氏一臉愧為人母教子不善的神情,頓時又覺不妥。

  連忙干咳一聲,收斂笑容安慰:“也不是什么大錯,一只雞嘛,咱們賠那家人就是了。”

  頓了頓:“孩子知錯悔過就行了。”

  “她倒確實是后悔了。”

  霍氏小聲說道,卻欲言又止。

  “那就好了嘛。”

  禁足就能嚇退這丫頭肚子里的饞蟲?王政半信半疑,嘴上便有些敷衍:

  “知錯能改善莫....”

  “她說母雞沒公雞好吃。”霍氏銀牙暗咬,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似是被熊孩子氣急眼了:

  “她后悔的是偷的時候選錯了!”

  “呃...”

  王政怔怔望著霍氏,突然有些啞口無言,不知該怎么接話了。

  霍氏也靜靜望著他,四目相對,好一會,她身子突然微微顫抖,隨即便是噗嗤一笑。

  如銀鈴般清脆。

  “對不住對不住。”

  霍氏一邊嬌笑一邊連連擺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我老是這樣,一發呆就想笑。”

  “呵呵”

  暗罵一聲有毛病,王政尷尬地摸了摸頭,也只好陪著笑了起來。

  好一會兒,霍氏的笑聲終于止住了,她望著王政,眼中散發莫明的神采:

  “阿政,你和旁人不太一樣。”

  王政不敢再與她對視,免得又要聽惹出無端的傻笑。無處安放的眼神此時剛好掠過霍氏沉甸甸的胸脯。

  那是一道凸起的飽滿弧線,正隨著霍氏呼吸不斷起伏。

  生養過的就是不同啊..

  感覺到了身體某處細微的變化,又看到霍氏正望著自己,王政頓覺尷尬,摸了把臉,有些不自在地干笑幾聲:

  “有什么不一樣的?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巴?”

  “不一樣的。”

  霍氏搖了搖頭,臻首低垂,云鬢晃動,露出一彎凝脂白玉的脖頸,似是陷入了回憶:

  “與我父親叔伯們,還有那尋死的逛鬼不同,你與我這婦道人家相處時很是隨意。”

  不像是什么好話啊,我就不小心看了一眼,就隨意了?

  霍氏端莊溫婉,性格柔善,對自己日常起居也頗為照拂。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已令他頗有好感,這無關男女之情。

  尤其是剛才出于男性本能的一瞥被抓個正著,本就有些理虧,此時心中便有些忐忑。

  畢竟是古代封建社會,女人重明節,還是應該注意分寸。

  想到這里,他面容一肅,對著霍氏施禮說道:

  “嫂嫂,以前不懂事多有冒犯,對不住了,以后小弟會改正的!”

  霍氏一怔,露出不解的神情,迎上王政認真的眼神,唇兒微顫,嘴鼻一翹,臉上登時又出現了兩個梨渦。

  這次倒是反應得塊,連忙荑手掩口,輕笑著羞側過頭去,仿佛在尋思什么,嘴里喃喃道:

  “不要改正了,這樣挺好。”

  聲如蚊吶,細不可聞。

  王政不知,霍氏說是隨意,意指尊重,更是發自內心的感慨。

  此時東漢末年的女性地位可謂兩極分化,拿正妻舉例,統治階級上層社會中,正妻有一定自由自主,甚至可以單方面提出合離,享有財產的分割權;

  而在平民階級,本身也沒有什么一夫多妻的可能,自不用分什么妻妾,只是妻子也無了自主權與話語權。

  別說對丈夫的財產沒有任何權屬,本身的勞動所得甚至都歸丈夫支配,是完完全全的附屬階層。

  所以不論親屬還是夫妻,男女之間都是完全不對等的存在。

  即便有男方愛惜女方,在時代觀念的影響下,也不可能發自內心給予平視尊重。

  似霍氏這樣有姿色的平民女子,從小到大所遇到的男人,要么當她是玩物對其美色垂涎,要么便是視為貨物小看輕賤。

  王政給霍氏的感覺,是真正特立獨行,與眾不同。

  當初人荒馬亂時,他挺身而出保護自己母女,雖然不曾言明,霍氏卻總感覺對方是出于對弱者的同情憐憫,而非亡夫帶來的血脈淵源;

  日常相處中,每有閑談聊天,從不會自顧自地說話,會留心自己的反應,會接話,會安慰人,會照顧自己的情緒,而不像亡夫一樣總愛拿些自己不懂的什么國家大事夸夸其談。

  這些在王政看來早就習以為常的事,對霍氏這樣的女子來說,卻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那是她的丈夫,父親,任何男人都沒有給予過的平視與尊重。

  ......

  另一處,霍氏母女所在的營房。

  此時被母親鎖在屋里的霍柒,正哇哇地大聲哭喊著:“娘!你放我出去!我以后再也不偷老母雞了!你快點放我出去呀!”

  她不知霍氏此時不在家,見半天無人搭理,鼻子吸了吸,想起那些離自己不遠的美食,心中更加難過了:

  “大兄你吃慢點,你給我留點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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