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章 魔能刺青
寬闊的大廳里空空蕩蕩，只有領主大人和梅麗莎對桌而坐，正在就關鍵問題展開磋商。
“直到去年，部落的處境都還算不錯。我們早就有和龐貝邊境貴族聯姻，不用擔心受到直接攻擊。在沃雅商行里，我們也有一定話語權，收入穩定又豐厚。并且部落里有一位中階法師，足夠震懾心懷不軌的宵小。”梅麗莎慢慢陳述著部落的處境。
李察聽得直咋舌，雖然早就知道精靈元素天賦出眾，但還是忍不住一陣嫉妒。區區幾百人的小部落就能誕生出一個中階法師，這個比例簡直高到可怕。與之對比鮮明的是，人口數千的高山堡到至今為止，還只能靠幾個低能薩滿湊合過日子。
“但是夏天的時候，那位法師突然病逝，回歸到月神艾尼露的懷抱。”這位精靈嬤嬤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大堤有時候都會被小小的蟻窩破壞，一個中階法師的離開，對于一個部落來說實在太過致命。”
“我們的盟友沒有多么可靠，敵人卻立場堅定。苦苦支撐半年到現在，終究難以為繼。”
李察完全能理解這種自己混混不下去，急于找顆大樹依靠的心理。不過他也早就不是當初那么天真的愣頭青了，虎軀一震從者如云的想法只存在于午夜夢回時片刻恍惚。
現實世界是個爾虞我詐的名利場，眾生熙熙往往來來去去為的是利。
“為什么是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
“因為安妮那孩子說過，您是個對待子民很寬容的人，說實話這在龐貝貴族里并不常見。”梅麗莎毫不避諱自己做過功課，“而且高山堡是極少數大量接納異族子民的領地。”
“高山堡可以對你們敞開大門。”李察干脆地打了個響指。
“不過別高興太早，我可是有條件的——年齡合適的男性精靈必須作為弓箭手服役。”領主大人露出了自己的狐貍尾巴。
“精靈們愛好和平，厭惡戰爭。所以李察大人，請原諒我不能指派族人加入你的軍隊。”梅麗莎居然搖著頭選擇了拒絕。
“梅麗莎嬤嬤。”李察不但沒有因被拒絕而惱羞成怒，反而顯得頗為溫和誠懇，“作為領主，我完全有權利豁免你們的兵役。作為博物學愛好者，我也認為精靈們確實愛好和平。出于人道主義，甚至可以現在就答應您——不必懷疑這點，在高山堡我的話就是真理、就是天條、就是規則，沒有人可以反駁。”
明明所說的內容近乎狂妄，李察的語氣卻非常理所當然。而且讓高山堡的任何一個成員聽到，肯定也不會有半點詫異。
“感謝您的慷慨…”
“請聽我說完。”領主大人嘴角微彎，露出鷺鶿般狡黠的微笑，“可是高山堡從來不是建立在和平基礎上的，事實上，它的誕生自始至終都伴隨著戰爭和鮮血。所以在這里，每一個適齡男子都有承擔兵役的義務。如果我免除精靈的義務，卻賜予你們同等權利…”
“就意味著均衡遭到破壞，是不可能長久的，最終只會反噬精靈自己。”李察端起茶杯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我活著的時候當然沒問題，但在精靈眼里，人類的壽命恐怕非常短暫吧？”
領主大人噘嘴吹開水面上漂浮的葉子，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微酸的茶誰。他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說完之后好半天都沒得到回應。
“你說的對。”作為一個步入衰老期的精靈，梅麗莎已經足有五百六十歲。漫長的歲月，往往意味著足夠豐富的見聞。所以她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人類不是在扯謊。
“坦誠是個好的開始。”李察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我坦誠，希望您也一樣。”
他最近很喜歡跟人談判的時候喝茶，因為這么做無形中可以給對方施加心理壓力。
“我…可以派幾位純血精靈少女作為您的侍女。”梅麗莎看著李察說道。
領主大人被嗆得突然劇烈咳嗽了幾聲，趕緊把茶杯放回桌上。
不得不說這個條件不要太有吸引力——這年頭，侍女就跟領主的私人財產差不多，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天王老子都管不著。而且那可是精靈啊！什么姿色他剛才又不是沒看到，天使的純潔和魔鬼的誘惑并存，說不動心純屬騙鬼。
李察心里天人激烈交戰，臉上的表情掙扎變幻，生動地詮釋著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能有多復雜糾葛。
但最終，他卻以絕大的毅力，硬是強迫著自己搖頭拒絕。
“我需要優秀的弓箭手。”他的聲音活像是個輸紅眼后，把最后一點財產也拿來翻本的賭徒。而且話剛出口，就已經開始后悔，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李察大人，您也許不清楚。”梅麗莎深吸一口氣，“不是精靈們好逸惡勞，而是我們真的沒有能力提供兵役。”
“什么？”李察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如果您是需要派人比賽射箭靶，那我們責無旁貸，因為精靈有舉世無雙的精準天賦。”梅麗莎臉上浮現出幾分驕傲。
“這個確實。”領主大人說。
“但精靈是個力量非常孱弱的種族，而對于弓箭手來說，力量意味著射程、速度還有威力，是必不可少的素質。其實這本不應該是什么秘密——但自從故國覆滅，遺脈們或是隱居避世，或是漸漸凋零。一般人類很少有機會和精靈接觸，所以印象難免還停留在幾千年前。”
梅麗莎一聲長長的嘆息，目光開始變得很復雜。
“如今的精靈…早就已經很少使用弓箭，如果不是還能豢養帕加尼蜂，我們甚至沒辦法保護自己。”
李察聽完頹然倒在椅背上，心都涼半截。
他早就隱約感覺到，那些雌雄莫辨的精靈美男帥確實真帥，不過體格似乎很難勝任弓箭手。只是傳統印象實在太深入人心，再加上精靈一慣神神秘秘，所以從來沒在這方面多想。
現在滿心歡喜盼來精靈，卻個個都手無縛雞之力？這個結果讓領主大人完全無法接受。
“我以前在安妮的商隊里看到過精靈護衛，好像水準普遍不錯。”他不甘心地繼續追問，一邊問腦海里的思路也愈發清晰，“而且起碼在古精靈帝國那時候，大名鼎鼎的精靈弓箭手絕對不是樣子貨。”
精靈身材纖瘦不是一天兩天，古精靈帝國時代也不是五大三粗的莽漢，那這個種族最初的善射之名到底是怎么來的？。
李察至少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傳統印象，而是無數種族的生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教訓。在歷史書上，甚至有精靈弓箭手部隊，憑借超遠程精準射擊，硬生生打崩人類重騎兵沖鋒的記載！
某種法術如果失傳還算可以理解，因為法術傳承非常復雜，往往需要依托體系。比如說土壤肥沃術，重農學派覆滅后就近乎失傳。
但開弓放箭完全不一樣，只要有天賦擺在那里，后人就算從頭摸索都不會太困難。怎么可能出現古精靈善射，如今的精靈就死活不行這樣的事。
梅麗莎在沉默中踟躕了好一會，突然開口說道：“李察大人，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我們草原精靈最大的秘密。盡管已經沒有多少現實意義，但還是希望您能為我們保守。”
“沒問題，稍等。”李察站起來，走到門口，用銅錘敲了三下屋檐下懸掛的預警鐘。
外面原本正閑聊扯淡的半人馬聽到鐘聲，立刻開始打著唿哨擴散游曳。馴養的游隼吃掉幾根肉絲，撲擊雙翼沖天而起。蠻子武士緊急頂替了附庸族的哨位，戰斧就握在手里。
這時的丘陵處于警戒狀態，連一只兔子也別想逃過封鎖，蓄意靠近者會立刻遭到鐵拳無情專制。
老高山堡居民都明白這點，不急不忙地收拾東西各回各家。但剛來的精靈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驚慌失措地聚集在一起，嘰嘰喳喳像是一群百靈鳥，可惜沒人理他們。
“說吧。”領主大人重新坐回桌前。
“還記得納西水仙嗎？”梅麗莎得到肯定答復后，繼續說道：“用納西水仙花粉釀成的蜂蜜，并不只有促使蜂后產卵一種功效。如果把納西水仙花蜜給工蜂取食，它們就會醞釀出一種蜂毒。這種蜂毒被我們叫做摩瑞亞毒劑，在古精靈帝國時代，是最重要的軍用物資之一。”
李察雙手托著下巴，靜靜聽著價值好幾個精靈侍女的秘密。
“聽說過魔能刺青嗎？”梅麗莎突然問道。
看到高山堡領主在搖頭，她解釋道：“那是精靈的一種獨門技藝，用特定素材在身體上繪制刺青，就可以給受體帶來加持。不瞞您說，摩瑞亞毒劑就是一種魔能刺青的素材。”
“哦，魔能刺青就類似于繪制煉金法陣。”李察算是全聽明白了，“古代精靈能組建精銳射手部隊，是因可以借助月井大規模培育納西水仙，紋上刺青之后，就算孱弱的精靈也可以成為合格軍士。而你們現在納西水仙少得可憐，勉強夠維持蜂群，偶爾攢雞毛湊撣子余下兩磅花蜜，也只能給少數幾個護衛紋，對不對？”
“是這樣。”梅麗莎微微頷首，和聰明人交流就是不費勁。
“魔能刺青可以增幅力量？”領主大人開始好奇。
“精靈帝國時代一共有九種魔法紋身圖樣，效果各不相同。時至今日，部落里還傳承著三種。分別是‘白虎衛士’、‘御矢射手’和‘荊棘護甲’。受限于素材，我們現在只能紋制‘白虎衛士’，主要效果的確是力量加持。”梅麗莎一聲長嘆，“如果高山堡愿意接納精靈，部落里還有些摩那卡毒劑，我們為您紋制一幅白虎衛士。”
“摩那卡毒劑含有一定元素毒性，所以受體必須具備一定元素抗性或者身體足夠強壯。不過我想這對于李察你來說，應該不是問題吧。”
不得不承認，這一瞬間李察內心有點震驚。
對于一個只有幾百名成員的小部落來說，想維系自身文化獨立，是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點在草原精靈身上可見一斑，他們各方面都受人類影響很深，比如說話的語調，就帶有明顯的龐貝北方口音。
大概壓根不會有人想到，這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生存都舉步維艱的精靈部落里，居然還一代代傳承著先祖的獨門技藝。不論家業怎樣衰微，都不曾讓它徹底失傳。論到堅守傳統，確實再沒有任何一個種族能跟精靈媲美。
領主大人托著下巴思索了一會，突然張口問道：“你們現在還有多少人會這門手藝？”
“部落里有三個成功紋制過魔能刺青的‘掌針帕里’，我是其中之一。另外還有些孩子手藝也很好。但是因為缺乏素材，他們從來沒得到過哪怕一次機會施展。”梅麗莎的話，展示著一個沒落種族能有多窘迫。
“我可以看看嗎。”李察覺得還是得眼見為實。
“如您所愿。”
命令在守衛間層層傳遞，很快又流向惶恐無助的精靈們。沒過多久，一個氣質冷峻的精靈護衛被傳喚進領主大廳。在褪下上身皮甲和衣物后，露出脊背上用深藍色線條紋成的吊睛白虎。這白虎栩栩如生纖毫畢現，擇人欲噬的兇悍氣息幾乎撲面而來，一看就是大匠手筆。
這種大幅刺青，對紋身師和承載者都是個考驗——紋身師需要堅實的耐心和功底，承載者則需要忍受長久的疼痛。而且涉及到魔法的東西就沒有不精密的，想必魔能刺青也不會例外，也就是說整幅下來不能有一點差錯。
李察試著跟他掰了掰手腕，很意外的發現這個精靈如此瘦削，力量卻幾乎跟沒進階過的半人馬差不多。而對方就更是一臉見亡靈，感覺自己好像在掰一根鐵樁，無論怎么晃都分毫不動。
“‘白虎衛士’提供純粹的力量加持，‘御矢射手’能帶來一定掌控氣流的能力，‘荊棘護甲’則是受到攻擊時反彈元素傷害。這是我們部落掌握的三種魔能刺青。”梅麗莎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遺憾，“至于剩下六種，我此生大概再也不會有希望看到了。”
“假如，我是說假如。”李察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地問道：“假如能夠大規模培育納西水仙，你們能不能紋出更多魔能刺青？”
“那當然沒有問題，但是這種假如未免太理想化。”梅麗莎不禁莞爾一笑。
“是啊，太理想化了，我也就隨便問問。”領主大人笑呵呵地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