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魚兒
蒙恬突然釋懷，他知道，陛下既然選擇通過賜酒了結他的生命，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只要他一死，蒙氏三代的忠名，仍然可以得到保全。
“罪臣做了錯事，自當一死！是恬辜負了陛下！”
蒙恬雙目通紅，聲音哽咽。
“陛下的恩情，恬不敢忘！先帝的恩情，恬不敢忘！先人的教誨，恬亦不敢忘！”
胡亥怔怔的看著蒙恬。
誤會了啊！
我真沒想賜死忠臣。
這酒很好喝的，瓊漿玉液，美酒佳肴。
一共才兩杯庫存，就給你來了一杯，這是多大的榮幸啊！
蒙恬目光愈發決然，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摘下金印，褪去紫綬，雙手端起酒杯，面朝驪山，神色無比的肅然，重重跪倒！
“恬一人之罪，上天亦不能容。請陛下看在蒙氏三代忠于大秦的份上，勿要連坐蒙氏！”
說完，心里大吼一聲，政哥，俺來陪你了！
仰頭，綠油油的賜酒，一飲而盡。
蒙恬將酒杯輕輕放下，雙手搭于膝蓋，跪坐在地。
緩緩閉眼，表情安靜而平和，靜靜等待著死亡。
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出生名門世家，卻不仰仗家世。蒙恬深受蒙氏熏陶，自幼胸懷大志，立志沖鋒陷陣，報效國家。
年少從軍，完全靠著自己，用敵人的人頭和一場場漂亮的戰役，一路往上爬。
二十余歲，隨王翦伯伯滅楚。
始帝二十六年，拜將軍，功破齊國都城。
秦國兼并天下后，率三十萬大軍北擊匈奴，收復河南地。渡黃河，占陰山，匈奴孩童聞蒙恬之名，夜不敢啼。
筑長城，修直道，威震匈奴十余年。
半生為國，功勛卓著，乃當今天下第一軍神。
最后，踏錯了一步，挑撥陛下與大公子兄弟情義，萬劫不復。
真是活該啊......
往事如煙，衣淚滿衫。
“好了，蒙卿，起來吧。”
胡亥的聲音平淡響起，不喜不怒。
蒙恬腦子有些發脹，疑惑中緩緩睜眼，眼前一片七彩綺光。
迷幻，神奇，令人陶醉。
各種光暈buff加成的胡亥，此時如同一尊神明。
“陛下.....”
這一日，上將軍蒙恬，持皇帝虎符，快馬加鞭，趕赴上郡。
......
咸陽宮，華陽宮。
入秋后，天氣愈發轉陰。帶著寒意的秋風，卷著一地的落葉，拍打著質地堅硬的鉛磚。
宮殿雖大，卻是異常的冷清。
只有偶爾幾名宦官丫鬟路過，低著頭，表情都是籠罩著一層陰霾。
新君胡亥登基后，對后宮冷若如霜，不聞不問。
皇帝對立后封妃之事，沒有流露出半點態度。
說白了，胡亥壓根沒管過自己的女人們。
不知道是繼承了老秦的意志還是咋滴。
胡亥他爹雖然不在意這些，至少還會偶爾光顧后宮，解決解決生理心理需求。
胡亥倒好，直接來都不來。
估摸著是寡人有疾。
華陽宮暫時的女主人，魚妃王魚，前幾日突然病倒，更是給這座一度熱鬧過的宮殿，帶來了更多的蕭瑟與凄冷。
殿內。
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身素衣，輕輕躺在榻上。
女子容貌可人，瓜子臉，黛眉麗目。原本清麗雅致的氣質，因為臉上病態的紅暈，徒增了幾分柔弱之美，讓人不由心生憐憫。
這么水靈的大妹子，被哪個王八蛋禍禍成了這樣！
王魚身邊，還有兩名女子。
一人二十有五，氣質雍華。另一人，青春活潑，看上去比王魚還要小幾歲。
一個御姐，一個蘿莉。
御姐叫嬴陰嫚，聽這名字，就不是一般人。
老秦的第三位女兒，胡亥他姐。
蘿莉叫嬴晨曦，老秦的孫女。
嬴陰嫚一臉認真，左手按弦，右手撥動，正彈著琵琶。
淡雅婉約的樂器聲響起，王魚的臉上也是恬起一絲笑容，不知道想到了誰。
晨曦公主握著王魚的手，一臉的憤憤不平。
按道理，她應該叫王魚老嬸。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晨曦小時候就是叫姐的，現在也沒改過口。
“魚兒姐，小叔叔也太過分了，回咸陽這都兩個月了，居然沒有和魚兒姐說過一句話！”
晨曦咬著銀牙，瘋狂吐槽著胡亥。
“最過分的是！魚兒姐病倒了，他居然還是不聞不問！”
王魚眨了眨眼睛，眼神深處透露一絲失望。
不過，她還是笑了笑，聲音虛弱：“晨曦呀，你說你家小叔叔的壞話，都說了一上午咯。”
王魚吐了吐舌頭，“小心我給你家小叔叔吹枕邊風。”
“可魚兒姐都見不到小叔叔啊.....”
晨曦話說到一半，王魚的神色一黯。
晨曦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捂住了嘴，轉動著眼珠，手足無措。
哎！晨曦怎么這么笨？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下，魚兒姐更加不開心了。
“大秦宣揚五徳始終說。大秦以水徳，代替東周的火徳......”
王魚目光飄向遠方，喃喃道。
晨曦瞪大著眼睛，憑著她的腦容量，完全不知道魚兒姐這時說這個干嘛。
大秦的建立，一切制度均染上“水徳”的色彩。
將黃河之名改成“德水”，以冬十月為一年之首。
“色上黑，度以六為名，音上大呂，事統上法。”
大秦對于水徳的宣揚，上到皇族公卿，下至農民徭役，無孔不入。
王魚頓了一會兒，她蒼白的臉上，竟浮現一絲幸福的笑意。
“當初嫁于陛下，那些有大學問的博士們，都說陛下這是如魚得水呢。”
“嘻嘻，如魚得水，當初魚兒想著，嫁給了陛下，這輩子就是陛下、是嬴家的人了。魚和水總歸是分不開的吧.....小姑娘嘛，剛剛嫁人，總歸是會多想一些的。”
剛嫁人的那段時光，應該是女子最幸福的日子了。
“魚兒姐.....”
晨曦望著病床上的女子，有種說不出的心疼。
“陛下剛剛登基，事務繁多，疏忽了我們這些妃子，很正常的呀。家國天下，總比兒女情長重要得多唔......”
王魚保持著微笑，只是笑容的深處，蘊含著的憂傷，憑晨曦的腦瓜子肯定看不出。
“陛下不關心魚兒，魚兒卻是對陛下關心得緊呢。會經常差人打聽陛下的一些事。”
“陛下這些時日，做的事情，魚兒雖然不是完全能看得懂，有一點卻是清楚的。”
說到這里，王魚眼中亮起一絲光芒，那或許是支撐著女子的力量。
“陛下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他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
琵琶聲停，腳步聲響起，王魚忽然淚如雨下。
“小魚兒老婆，朕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