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一點,紅裳可以確定:紙條當然是府中之人所為——府外的人,對于深閨中的鳳舞來說,是絕不可能會認識的。
大家的姑娘們大門兒不出、二門不邁,就是有那等狂蜂浪蝶,可是人兒都看不到他們做什么?!大家閨秀與窮書生的故事只能是說書與戲曲中可見——實際上是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情。
紅裳的眉頭輕輕的挑動了一下:府中的人嘛,陳氏和鳳韻是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宋氏和鳳舞也可以排除在外了:如果是鳳舞所寫,這么幾句話就在她的書房中,被人看到也極好解釋,不至于會驚慌失措才對——更何況鳳舞不會把自己的銀錢收到了屋中后,又把兩三百銀票夾到書中,那些銀票應該不是鳳舞的;宋氏?她是絕不可能的——她和鳳舞分開后,腿便被打折了,身邊又沒有離開過人;就算是她送得紙條兒,她應該不會送二三百兩的銀票給大姑娘;宋氏要么會送極多的銀票,要么一點兒也不會送。
老太爺和老太太是不會做這種無聊事兒,眼下只余下小陳氏和孫氏了,而孫氏的字也寫得不太好;據說小陳氏是識字的,寫得字倒是不錯;那么是孫氏所為?
紅裳在心中只是閃過了孫氏,便否定了是她所為的想法:這張字條應該是早就放進了鳳舞的書房中,最起碼是在自己還在老太爺那里的時候——后來就算有人想送。也送不進去了;而孫氏現在應該是趙府中消息最不靈通的一個,她是做不到的。
還有一個極大的原因:孫氏沒有兒女,她絕不可能想再把鳳舞弄回府中來——對她沒有半絲好處啊。也正是因此,同樣不太可能是小陳氏所為。孫氏和小陳氏是巴不得宋氏母親都死了才好吧?
當然,小陳氏和孫氏也不是完全可以排除在外。只是她們的可能性很小。
紅裳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不是姨娘們所為,那府中有可能什么會做此事兒只有一個人了:薛家姑娘,薛倩芊!
仔細想一楊,薛家姑娘的嫌疑居然是極大的——她可以和鳳舞互相利用,互相得利。
紅裳想到倩芊后掃了一眼趙一鳴,然后又低下了頭吃茶:應該是表姑娘所為吧?以她的聰明。自己被綁了趕到上房去時。她就應該可以猜到鳳舞的大略下場——是不是會被送家廟并不一定,但禁足或是送到莊子上去卻極有可能;如果在那個時候,她想動什么手腳兒是極容易的:鳳舞的院子里并無外人。
至于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想來也是薛姑娘用左手書寫出來的吧?紅裳看到過薛姑娘的字:她給紅裳送過東西的,有她寫得貼子,那字可是很看得過去。
趙一鳴也在思索字條與銀票的事情,他同樣認為銀票與字條不是鳳舞的東西,也不會是宋氏和陳氏、鳳韻送給鳳舞的:那么小陳氏和孫氏。會是哪一個所為呢?
趙一鳴想來想去感覺兩個姨娘都有可能,也都不太像,他的心中有些煩燥起來:這還是個家嗎?
可是這個背后之人不揪出來,趙一鳴心中更是難安:這個字條的意思,他還不能完全看得透,但那蟬兒應該是指紅裳吧?府中的姨娘們如此視主母為眼中釘?
想到這里,趙一鳴的后心感覺到一陣一陣的涼意兒,他不自禁的看向了紅裳:裳兒,她進了趙府后,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過得倒底是何樣的日子?!
紅裳想來想去,再三比較后,幾乎可以斷定是薛家姑娘所為了——不過猜測不能入人之罪,看來要好好注意一下薛家姑娘的行止了。紅裳也因為倩芊的緣故,對字條上的三句話更是在意起來:這個表姑娘想做什么?
字條上的最后一句話現在看來,應該是指讓鳳舞回府吧?正可歸,應該是表姑娘想告訴鳳舞。她有法子可以使鳳舞重新在趙府中做她的大姑娘。
正可歸,正可歸;紅裳在心中默念著這三個字,忽然有了疑慮:難道是薛家姑娘知道了鳳舞會被送走后才寫得字條——那也不太可能啊,此話傳了出來時,鳳舞的院子里想必已經有人看著了吧?看來自己前一個想法還是對的,她應該是猜到了鳳舞會被送出府去,應該是在自己被綁了去上房時,她便使人了去鳳舞的院子才對。
如果是老太爺說出了此話后薛姑娘才有了想法兒,那時間太緊了些,她的人也不可能不會被看到了吧?鳳舞的院子周圍在這個時候一定有不少仆從,藏在暗處看笑話——薛姑娘應該不會去冒這個險的。
紅裳思索后認為薛家姑娘是在她被綁了趕去上房時,讓人給鳳舞送得字條——那些銀兩會不會也是她送給鳳舞的呢?
不過銀兩畢竟不是什么大事兒,紅裳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后也就放下了:紙條上的前兩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蟬兒是指自己?鳥兒是鳳舞?草長鶯飛是時間?應該不止這么簡單吧——這張紙條藏得并不嚴密,也沒有落款兒,想來薛家姑娘是有持無恐,不怕被人發現的。
她只是想籠絡鳳舞嗎?應該不只這么簡單才對;紅裳的眉頭又皺了皺:她總感覺這些話應該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才對。
紅裳想了一會兒也不得要領,而許媽媽和娘子們已經用過了早飯來辭行了——外面的天色至今還沒有放亮。
紅裳和趙一鳴又同許媽媽客氣了兩句,便著人請了鳳舞過來,打發她們一行人走了。
接下來就沒有了紅裳可以思索的時間了。紅裳還沒有用早飯,族里已經使了人來給紅裳大妝——來得是兩個長輩。紅裳應該喚之為嬸娘。
當然,給紅裳梳洗上妝當然不是這兩位夫人親自動手,而是由幾個極為熟練的娘子們動手。
紅裳又一次著了大紅的吉服——里里外外著了六層衣服,頭上又戴上了花冠,那兩個嬸娘一個勁兒夸贊紅裳好樣貌。可是紅裳看了看鏡中的小臉兒。感覺除了紅色之外,哪里還能看得見她這個人兒?
然后嬸娘們引著紅裳去拜了老太爺和老太太,然后就由一身吉服的趙一鳴相伴上了車子;老太爺和老太太的車子在前,紅裳他們的車子在后直奔趙氏的宗祠。
車上趙一鳴自袖中拿出了一個手帕,里面抱著四個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吃吧,你早飯沒有用,這么折騰到中午。你一準兒會餓得受不住。”
紅裳看到包子熱氣呼呼得直往上竄。忍不住多看了趙一鳴一眼:他放在袖中,胳膊不怕燙的嗎?
趙一鳴看紅裳沒有動手,便又道:“是你喜歡的三鮮餡兒,不想吃也要強吃兩個;不然一會兒你餓了,包子卻涼了——便不能吃了,會吃壞肚子的。”
紅裳肚子還真是有些餓了,她知道趙一鳴如此體帖是因為他心中愧疚的緣故。便也沒有多說伸手把帕子取了過來,把四個小包子全吃了下去。她輕輕的呼出了一口熱氣:雖然沒有太飽,不過吃了些東西下肚兒,人倒是舒坦了不少。
趙一鳴沒有說話,他只是一直悄悄的注視著紅裳吃東西,他發現能看著紅裳吃東西,也是一種幸福——一種滿足感在他的心中悄悄的溢了出來,就連他原本有些餓的肚子,現在好似也飽了一樣。
紅裳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的油跡,然后對趙一鳴輕輕的道:“謝謝。”
趙一鳴深深看了一眼紅裳:“夫妻之間。不用如此客氣。”
紅裳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什么。趙一鳴心中若有所失,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車子中安靜了下來,趙一鳴不時的會看紅裳一眼兩眼,紅裳自然感覺到了,可是她卻閉上眼睛,假作什么也不知道。
趙一鳴又一次的看了看紅裳。終于忍不住道:“裳兒,你、你今日真美。讓我想起了——,我在新房中挑起你的頭上喜帕時的樣子。”
紅裳聽到后,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新的吉服:“嗯,今日所穿的吉服本來就同嫁衣相差不多,夫君能想起成親時妾身的樣子倒也極為平常;”紅裳說完打量了一下趙一鳴:“夫君今日也精神的很呢。”
趙一鳴聞言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么——他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怎么好同紅裳爭辯呢?
紅裳又一次閉上了眼睛:她為什么要接受趙一鳴的脈脈溫情?她已經接受了趙一鳴的不信任與她的怒氣,及那一腳的傷害,那么她現在有權不再接受他的柔情——總不能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男人真是寵不得,一定要讓他知道:女人并不是什么都會全盤接受的,這樣他們日后才會在對待自己的女人時,也會三思而后行,不會想起什么是什么。
不過,趙一鳴已經不再不是紅裳的男人了,至少在紅裳的心中不是了,所以紅裳更是不必理會趙一鳴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車子里安靜了下來,趙一鳴看著車窗外,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而紅裳卻一路假寐,沒有再睜開眼睛。
馬車搖來顛去,終于到了宗祠。只聽到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如果不是紅裳確定自己剛剛沒有真的睡著,她一定會被嚇一大跳:不是又穿了吧——她穿 越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可是在花轎上。
在紅裳看來,這情形十分像是成親的當日。
本來成親的第二日就要拜宗祠的,紅裳因為在南邊兒成的親,所以今日拜宗祠的儀式才會比平日里大一些。
趙一鳴先下了車子,他本想扶紅裳下畫子,可是已經過來了兩個娘子,趙一鳴只好側身站到一旁。兩個娘子扶著紅裳的手下了車子,此時紅裳已經戴上了大紅輕紗所做的紗帽。她透過紅紗,看到宗祠前的人很多,極多,不過卻沒有人說話。
族長就立在宗祠門前,看到趙一鳴和紅裳走過來,便側了側身子高喝一聲兒:“開宗祠——!”
祠堂的大門兒這才吱呀呀打開了,里面并不像紅裳想像的黑漆漆一團,雖然祠堂里照射不進去多少陽光,不過卻是燈火通明。
紅裳知道在這個時代做為女子,一生只有兩次可以進祠堂:成親后第一次拜見夫家祖先時,就如她現在;另一次便是死后了。其余的時候,嫁作媳婦的女子都是立在祠堂外的,沒有大事兒不得族長同意,是進不了祠堂的。
依然是趙一鳴在前,紅裳在后,兩個人進了祠堂,在族中長輩的唱禮中,紅裳和趙一鳴跪下,叩頭四次,然后起身;再跪下,再叩頭四次,然后再起身——如此也是四次后,才有人奉上了已經點燃的三柱高香,紅裳與趙一鳴二人一齊把香插在香爐中,然后回到錦褥前再跪下,又叩了四個頭。就在紅裳以為禮畢時,卻有人又奉上了茶水,紅裳和趙一鳴又給趙氏的祖先們敬上了香茶:也是一杯茶就要叩四個頭;敬完了香茶,又最后叩了四個頭;族長大人這才在一旁命人燒著了一堆的紙錢,然后喃喃的自語一些:趙家又得賢媳,望列祖列宗保佑,早日能趙家開枝散葉等等之語后,所有在場的趙家人一起叩了四個頭以后,紅裳這才算是見過了趙氏的列祖列宗。
可是只這樣并不算完,宗中的長輩兒又坐到了祠堂兩旁的椅子上,紅裳和趙一鳴便一人一杯茶的叩拜了過去,只累得紅裳嬌喘不已,她這個時候想起了那個傳說中的“跪得容易”——其實跪下去并不痛,因為有錦褥兒在下面鋪著嘛;可是她的腰啊,就要斷了。
看上去簡簡單單的跪下、起身,其實真的是一個體力活兒;這是紅裳拜完了趙氏宗祠后的認定。
終于終于,所有的禮儀都完了,紅裳已經叩頭叩得頭暈眼花起來——那四個小籠包生出來的力氣早已經耗盡,紅裳現在是餓得前心貼后背了。
可是紅裳還要強撐下去,因為族長站起向紅裳夫妻看了過來,他的樣子似乎有話要同他們夫妻二人說。
趙一鳴和紅裳只能過去再次給族長見禮。族長扶起了趙一鳴起來,笑道:“好小子,不日就要有大喜事兒了吧?真是好樣的,不愧是我們趙氏的好子孫,好好干,為我們趙家再多爭一些臉面。”
紅裳聽到后,知道族里已經知道趙一鳴不日要升官的消息了——趙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族里的人知道了也算不得稀奇。
趙一鳴不免要謙虛幾句,族長也不免要多多夸獎鼓勵幾句,一來二去又過了一小半個時辰。
好容易族長同趙一鳴說完了話,紅裳以為可以回府開席了,不想老族長又對紅裳說道:“侄孫媳婦啊,看你舉止便是個知書達禮的人;我也聽你們家的老太爺說了,你很是識得大體;好啊,我們趙家能得此賢媳,可喜可賀。”
紅裳只得謝過族長,也不免要謙虛幾句。
老族長又道:“侄孫媳婦不用同我這個老頭子客氣,日后如果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盡管來找我就是——看我為你做主,找找我這個侄孫的晦氣!哈哈——”說著話老族長笑了起來,他不過是一句玩笑話。
可是紅裳聽到后卻心中一動,她大禮拜了下去:“謝謝族長爺爺的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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