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一路瘋駛到總行大門口,現在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外加他此時本就氣盛,連進地下車庫的功夫都免了,甩下車子便奔向大樓。
門衛見有個家伙下了駕駛位,連車子都不要便要沖進來,便要阻道:“稍等,請問您…”
林強正要開罵,正巧張任經過,他已經聽到些風吹草動,連忙攔住警衛:“快讓他進,我負責,我負責。”
“張行長…”警衛見副行長親自保駕,肯定不敢再說什么了,只愣愣看著林強。
林強也沒工夫牽扯,一把將車鑰匙扔給張任,頭也不回地沖向電梯。
“老哥辛苦了。”
“好說。”張任利索地接過鑰匙,扯著嗓子喊道,“三層會議室!你悠著點,黃行長在!”
林強只背身擺了擺手,氣勢洶洶地踏入電梯。
“這家伙…”張任看這架勢,無奈搖了搖頭,沖警衛道,“你啊,沒事兒的話跟你們主任打個招呼吧,最好讓你們的人在三樓待命。”
“啊…這…”警衛極其不解,指著遠處的電梯道,“張行長,您明知道那人要鬧事,還保他進?”
“那有啥辦法?”張任攤臂道,“不讓他進,信不信他連老子都打?”
“…”警衛木木咽了口吐沫。
“哈哈,不會出大事的,就是讓你們的人待命,萬一出事,算是打圓場給面子。”張任笑著拍了拍警衛,自己出門幫林強停車。
站在林強的新車旁,張任不禁再次開罵:“混蛋,開的比我還好。”
聯合銀行總行大樓,三層,第四會議室。
銀監會的大多數辦事人員在稽核部忙活,而此番帶隊的薊京局張局長,卻和一干“公關型”的巡視員在此喝茶,以黃光耀為首的一干分行領導作陪。
這次來的只是薊京銀監局,而非銀監會上面的總部領導,邱之彰就算想出面,也不方便,只能由這邊最大的對應領導黃光耀來貼屁股。
黃光耀從辦公室文員手中拿過水壺,親自走到張局長身旁,幫其斟上茶水。
“張局,我們馬上會組織自查,三天內絕對給領導們一個交代。”黃光耀盡量卑躬屈膝地說道。
“三天內…”張局長握著茶杯,陰陽怪氣地說道,“別說三天,就算再過一天,都是明年了吧?”
“是。”黃光耀沉聲道,“我們會組織全方位的自查,檢討,呈交給領導。”
桌子對面,薊京銀行一干人等暗暗咬牙握拳。
自己的領導不得不向這個腦滿腸肥的胖子低頭,丟盡顏面,自己做屬下的,一口怨氣都有些咽不下去。黃光耀的為人與作風有目共睹,雖然還有爭議,但卻沒人懷疑他的能力和功績。這樣一位真正的行業翹楚,人人敬畏的行長,此時竟不得不向那種所謂的局長低頭,這令所有人悲憤…卻又不敢說半個“不”字。
“來來,小黃,你先做。”張局放下茶杯,笑著拍了拍黃光耀的胳膊。
聽到“小黃”這個稱呼,黃光耀都是眉頭一抽,即便是邱之彰,也只有在私下非公眾場合才會這么叫他。
但此時公事要緊,黃光耀只得忍辱負重,強笑坐下。
不僅是領導層面上,就連基層人員的對視上,都滿是欺壓的味道,薊京局眾人高傲仰頭,這邊分行領導皆默然不語。
沒辦法,不管能力如何,經歷如何,功績如何。
在政治上,他們永遠占上風。
在諸多銀行中,那些失勢或是準備養老的領導,很多都會選擇進入銀監會就職,不會太累,有些小權利,跟金融沾邊,也算是個不錯的歸宿。這無形間,也便造成了銀監會與各大銀行錯綜復雜,若即若離的曖昧關系。
從前,銀監會不找聯合銀行麻煩,大多是源于邢禮的夫人在會內就任高管。隨著邢禮集團的倒臺,他夫人也提前退休,這層屏障漸漸退去。
這件事,邱之彰自然看在眼里,他上任之后,已經著重去搞與銀監會的公共關系,成果本是不小,但原先會內邢禮夫人的殘留派系已經成長起來,面對邱之彰,他們好像并不買賬,更何況讓他們老板倒臺的林強還在聯合銀行如魚得水。
綜合種種,曾經在林強那邊吃過鱉的張局長,掐準年末過來搞一搞,也便不那么意外了。
待黃光耀坐下后,張局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大爺的樣子,仿佛并不在意讓人看到自己隆起的碩大腹部。
“你看,小黃,咱們銀監會和銀行,說到底還是一家人。”張局長一邊比劃,一邊高談闊論,“我們適當約束一下,讓銀行之間有規矩,不亂搞,這都是為了你們好是不是?”
“沒錯,沒錯。”黃光耀連連點頭稱是,“我們全行上下都對銀監會領導尊敬有加,對銀監會的監管深表贊同。包括邱董,剛剛也囑咐我要深刻檢討,悉聽張局長的教訓。”
張局長聞言得意一笑,望著左右道:“就是嗎,我就說邱董不是個糊涂的老頭子。”
銀監會眾人也附和微笑。
這邊分行的人更是心中憤憤,邱之彰當然不糊涂,100歲的他也比現在的你明白,他說自己是老頭子是自謙,你還真當真了?
張局長緊接著說道:“對于邱董,我們也很尊重。不過小黃,剛剛你的話我卻不能認可。”
他望著黃光耀,似笑非笑,話中有話:“你能肯定,全行的人,都足夠尊重我們銀監會么?全行的人,都服從我們的監管么?”
“…”黃光耀一時語塞。
他從這幫人來,確定龍源支行為首查目標,就早覺出了問題。他只是沒想到,張局長竟然將林強個人的事情,擺到桌面上來談,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來談。
私下說,怎么都方便。
但現在所有人都聽著,我黃光耀的下屬都在場,你逼我拆屬下的臺么?
當官的就是精明,黃光耀心下這樣罵著。
“是我管理無方。”黃光耀反應很快,當即謙道,“如果我下屬有與領導頂撞的事情,全怪我管理無方。但張局長,我畢竟來薊京的時間很短,而我在職的這幾個月來,也不記得有下屬做過對銀監會不敬的事情…若是有,您點名即可,我現在就拉他過來教訓!”
張局長聞言,思索片刻,而后肥臉一抖,還真不好再說!
林強最后一次拒絕薊京局的要求,還是在幾個月前,黃光耀走馬上任之前!黃光耀先說自己管理無方,再表示自己管理的時候屬下規規矩矩,一方面把自己推了個干凈,另一方面也算避過了這一刀,沒有直面頂撞。
分行幾個領導都暗暗稱贊,黃光耀就是黃光耀,沒那么容易服軟。
領導要有威信,贏得忠誠并非只靠獎金一類的利益糾葛,他是否“護短”同樣是一個重要的考量標準。倘若出事,有一點風聲草動,領導便將下屬祭出去背黑鍋,這是最下三濫的行為,短時間內他也許還能執掌大局,但長遠來看,今后沒人再敢跟他掏心掏肺。
張局長當眾含沙射影,暗諷林強便是此理,但他本意并非是惡心黃光耀,只是想讓黃光耀在這里說些他的不是,在座這么多人,這些話很快便會傳到林強耳朵里,亂了他們的君臣之誼。
這招黃光耀躲過,張局長也不好再說,只得換了副神色:“以前的事,我也不愿再提,可現今,貴行的龍源支行,是不是做得太大膽了一些?光今天一天,就有過億的資本涌入了,這顯然遠超了龍源本地的經濟規模。另一方面,貴行的年底《攬儲獎金計劃》我手里也有一份,小黃,如此明目張膽的違規,外加你們內部舉報,這件事,我也不好處理啊。”
黃光耀只覺頭疼萬分。
他不是孩子,自然不會說“全天下都在做,為什么就抓我”這種幼稚的話。任何機構同其上級監管部門都有一場博弈,在各種條文與規定之間牽扯,廣電局禁“穿越劇”,照樣有人拍呢不是?禁插播廣告,照樣都在播呢不是?這種與專權之間的良性拉扯,行業的自我調節,也算是天朝一大特色了。
但這次,很倒霉,薊京局好像沒打算拉扯,這邊稍微一使勁,那邊揮著棒子就來了。要說對整個銀行業一棒子打死,大家都倒霉,黃光耀也就認了,可人家偏偏只找自己的麻煩。
張局長說話兜圈子,黃光耀可不是這種人,他兜夠了,只想快些請走這幫邪神。
“不錯,張局說的是,我帶頭檢討。”黃光耀低頭道,“至于違規最嚴重的龍源支行,我已經令其停業檢查了。”
“哦?是么?”張局長一樂,心道你終究軟了,隨即揮手到,“你們這里,可以調監控錄像的吧?給我調份龍源的現場監控,我看看他是不是停業了。如果真的有心停業檢討,表現出良好的認錯態度,我們銀監會還是很好說話的么。”
黃光耀心一緊,他讓甄甜去找林強說,但還沒有回話,估計林強是沒從。
這家伙…真他媽難管。
但黃光耀沒辦法,只得沖對面的何茜道:“你去安排一下,調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