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發信者張任,約在外面餐廳午飯。
這個面子自然是要給的,林強回會議室收拾好東西后,就此赴約,既然是約在外面,肯定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如林強所料,餐廳包廂中不止張任一個人,錢渤同樣在場。
待林強關上門后,張任才大喊一聲:“老子終于能痛快說話了!!干他娘的!!”
“…”林強咽了口吐沫,“什么情況啊,這個人事安排怎么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問他!”張任毫不客氣地指向錢渤,“老子在國際業務部呆的好好的,怎么就調來這里了。”
錢渤與張任多年在總行就職,關系也算不錯,張任的性情也是人盡皆知,這種程度半抱怨性的玩笑還在容忍范圍內。
“沒辦法,邱董也是突然吩咐的。”錢渤不好意思地起身引林強過來,倒上茶水,“來來,咱們先以茶代酒,碰一下。”
張任瞥了一眼錢渤,無奈起身,非常不情愿地舉起茶杯:“事到如今,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林強微笑與二人碰杯。
簡單的儀式算不上歃血為盟,但至少三人間結成了互相照應的約定。
放下茶杯,錢渤當即嘆道:“張任,你清楚邱董的意思吧?”
“清楚個屁。”
“呵呵。”錢渤了解他的性格,此時就像哄小孩子一樣勸道,“你的學歷、經驗和能力有目共睹,尤其是溝通能力,整個總行恐怕也只有你有這種氣質了吧。”
“少扯淡。”張任擺手道,“國際業務部每年三四個項目,管著七八個人,出出國談談判的生活我非常滿足,本來都準備在美國買房了,瞧現在這事兒弄的…”
“邱董是看重你。”錢渤誠懇說道,“關于薊京分行的人事安排,他都是先過一遍總行領導的,讓你擔當副手,這正是邱董的重視與信任啊。”
張任當即反問道:“那怎么不提前和我談一下?”
“提前談的話你肯定不會答應啊!”
“你也知道!!”張任抱頭哀嘆道,“跟著那個黃光耀,頭發會掉光的!”
“張行長,沒必要的。”林強也幫腔勸道,“雖然級別上變化不大,但副行長的話實權大很多,邱董這么安排,是給你業務鍛煉機會,將來一定會提拔的。”
“這不是我想走的路線啊。”張任搖頭道,“沒必要那么你死我活的。”
“你有這個能力的。”錢渤嘆道,“邱董最后是這么說的——張任這小子,放著能耐不用,浪費。”
“…”張任啞口無言,只得木木靠在椅背上,“這一招,坑我坑得太慘。”
林強見張任已被迫接受命運,便轉頭向錢渤恭喜到:“錢行長終于提職了,恭喜啊。”
“哪里哪里。”錢渤顯然比張任要滿意很多,本來他已經對自己的前途不抱指望,沒想到邱之彰送上了一重大禮,他不禁頗有深意地笑道,“咱們在場三人,都承載著邱董的信任。”
場面凝滯片刻,三人互相望了望。
其意義不言而喻。
邱之彰用黃光耀這味猛藥,自然也不敢撒手不管,因此兩個副手都指定了總行的人,張任與錢渤綜合能力都很杰出,斷然不會被黃光耀輕易架空。
算上夏馨、秦政的話,林強現在在新分行的根基也算不淺了。
“咱們直話直說吧。”錢渤開始引領話題,“現在薊京分行的29位領導中,6位來自東南分行,12位來自其它分行,5位來自總行,其余為各種渠道招聘而來。至于各支行的領導,現在為止還沒有變化。”
“劃分幫派么?沒這個必要吧。”張任搖頭道,“跟著領導做事就是了,他是已經是一把手了,過兩年升上去即可,我沒興趣操這個心。”
“張任吶,你恐怕還不知道東南分行那邊的事情吧…”錢渤一仰頭,點了點桌子正色道,“黃光耀任東南分行行長的這段時間,幾乎換掉了一半的領導,到他離任的時候,已經沒人敢在他面前喘粗氣了。不夸張地說,東南雖然業績出色,但氛圍已經令人不堪忍受了。”
“我們銀行業不是只追求業績么?”
“不能這么看。”錢渤搖頭道,“即便我們只追求業績,但是黃光耀能在一個地方呆一輩子么?現在他一走,東南分行已經完全亂了,非常滑稽,活像一群剛高考完的學生,拼命要將之前的浮躁全部發泄出來,開會演變為吵架,新任行長之爭更是到現在都沒有停止。你等著看后面的財報吧,東南指定會出問題。”
“這是你的見解?”張任皺眉道。
“這是邱董分析的。”錢渤不忘提醒道,“別出去說。”
“廢話,又不是小孩子了。”張任繼而說道,“但問題是,薊京現在需要的不就是黃光耀這種人么?度過眼前難關為先,誰管他幾年以后鬧翻天?”
話剛一出口,張任自己就呆住了。
誰管他幾年以后鬧翻天?
錢渤長舒了一口氣,陳然嘆道:“我想,這就是邱董認命我們的意義所在吧。那時候,至少邱董是不可能再當任董事長了。”
“等等…”張任瞪著眼睛道,“敵后十八年?”
“沒那么嚴重。”錢渤冷冷道,“我們要確保黃光耀可以帶好薊京分行,同時保證薊京分行不會像東南分行一樣被洗腦。”
“洗腦?有這么嚴重?”
“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錢渤搖頭道,“你以為,靠氣場和鐵腕就能鑄就那種統治么?不可能的。黃光耀最可怕的地方,還是斗。”
“斗?和誰斗?”
“他自己不用斗。”錢渤鄭重地望了望二人,“讓別人斗。”
林強也是一愣:“我們?”
“是的。”錢渤咽了口吐沫,“在東南分行的時候,黃光耀總是暗中策劃,鼓勵下屬之間的競爭,同時也總會提拔在競爭中的勝利者,不問手段。這樣一來,下屬們就會展開不計后果的惡性爭斗,同時提拔的權力都集中在黃光耀身上,下屬們什么也不想,除了專注于競爭,就是爭前恐后地討好行長。久而久之,這種氛圍完全彌漫,已經確立了他完全的統治地位,下屬們仇恨的焦點都集中在相互身上,對他只有100的順從。”
“這是…《黑暗領導學》么!”林強驚道,“長時間這么持續下去,下屬確實會被洗腦。”
“嗨…但正如張任所說,我們銀行追求的是利益,這種方式同時也會贏得不菲的業績。”錢渤抬頭道,“所以幾乎可以肯定,黃光耀在這里會延續這套方式。”
“但這里是薊京啊…”張任嘆道,“怎么能如此…如此…沒有道德。”
“唯才是舉,不論品行,黃光耀第一句話就說過了。”林強跟著嘆道,“亂了,要亂了。”
“邱董不允許亂。”錢渤神色一凜,“我們既要在這套體系中贏得與薊京銀行的競爭,又要保證薊京分行的秩序。”
“媽的。”張任反應很快,一拳砸在墻上,“被坑了,被坑了!”
“為了我們銀行的將來,也為了自己,現在只能累了一些了。”錢渤指了指張任,又指了指自己,“所以我們兩個副行長,首先要斗起來。”
“今天不是我在你前面去跟黃光耀談話的么,就從這里開始。”錢渤冷冷道,“你找時機發發牢騷,諷刺我不分主次先后,搞不清時事。”
張任捂著頭說道:“然后你再罵回來,指責我毫無經驗肆意妄為。”
“是這個意思。”錢渤滿意地點了點頭,“邱董果然沒看錯人。”
“沒辦法了。”張任嘆道,“只能在這個過程中保持心地純潔了…”
“之后,以我們為首,形成派系。”錢渤手指在桌子上劃著,“以這種方式麻痹黃光耀,得以讓他放心分權。”
“后面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小心謹慎地保持著競爭尺度,將競爭控制在可接受的程度,創造業績又不至于烏煙瘴氣。”
“打斷一下。”林強咽了口吐沫,愣愣問道,“既然這么麻煩,為什么還要讓黃光耀來當行長?”
“你有信心帶起新薊京分行的業績么?”錢渤問道。
“他有,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可以。”錢渤自己答道,“以毒攻毒,只能如此了。”
此時林強已經完全理解了邱之彰的用意,下面,就要看埋下的兩劑解藥能否克制毒性的滋生了。
“至于你。”錢渤將目光投向林強,“邱董希望你主導支行長一級的競爭,確保基層的氛圍在可控范圍內。”
“我?”林強驚道,“龍源剛剛起步。”
“我們都是剛剛起步。”錢渤苦笑道,“沒時間熱身了,這也是邱董后來介入龍源評審,令其加快進程的原因。”
“哈哈!”張任看著林強的表情笑道,“你丫也沒好到哪去。”
“盡力而為吧。”林強只得苦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