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陳行遠忽然按住林強,“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
林強看著陳行遠沉穩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什么。
根據排位,由五位獨立董事率先投票,其后才是非執行董事。
位列首席的,是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的資深老教授,博士生導師,同時也是幾個跨過基金組織的所有者,中國金融界的泰斗級人物。
“同意。”他靜靜說道。
林強的心撲通撲通跳著,面色愈發緊張。
錢渤看著林強輕輕一笑,繼而道:“下面,請蘭妮女士表態。”
這位美國女士大多數人都沒見過,她曾是摩根大通等多家投行的顧問,子公司總裁,與中國金融業往來密切,是聯合銀行為尋求跨國發展與吸收西方投資理念特別聘請的獨立董事。
“同意。”電話那邊,一個蒼老的女聲用中文答道。
錢渤面露冷笑,再次掃了眼林強的表情。
你要的形式,多余的形式,我給你。
“下面,請向海潮先生表態。”
向海潮,前香港金融局CEO,授勛過不列顛名譽勛銜,頻繁發表獨到的金融言論,倡導金融自由,雖已退休,卻依然任職多家巨型跨國企業董事,有華人金融圈的“不老白狐”之稱。
林強已經閉上雙眼,不敢去聽。
“陳行遠系邊個呀?!”然而電話那邊,向海潮卻說了句令人啼笑皆非的粵語。
錢渤尷尬問道:“向先生,能否說國語,我們聽不懂…”
“我唔會國語!唯有聽懂,唔識講。講英文得呀?”
全場啼笑皆非,這下麻煩了。
此時,陳行遠終于發話了。
“我幫大家翻譯吧,早年在香港呆過。”陳行遠淡然一句句翻譯道,“他頭一句話問——陳行遠是哪個啊?后面說,我不會國語,只能聽懂,不會說,講英文行么?”
錢渤尷尬道:“那…麻煩您翻譯了。”
隨后,他沖著話筒答道:“陳行遠是現任薊京分行的代理行長。”
“點解要炒佢丫?”
陳行遠:“為什么要罷免我。”
翻譯出自陳行遠的嘴…大家總覺得有種怪怪的味道。
錢渤無疑是覺得最怪的那一位,現在好像不是在回答向海潮的問題,而是回答出自陳行遠的質問。
他不敢去看陳行遠,只對著話筒道:“向先生,剛剛報告中說過了,陳行遠包庇下屬,瀆職,違抗總行決議,對我行團結造成了非常不利的影響。”
“決議,違抗咩決議,我唔知?”
陳行遠:“決議?違抗的什么決議?我怎么不知道?”
陳行遠冷冷的質問與向海潮搞怪的粵語形成奇怪的對比,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
錢渤硬著頭皮答道:“關于處分一個員工的決定,事情很小,就沒有驚動向先生。”
“哦哦,冇開董事會就唔算決議,人哋當然唔會接受啦!”
陳行遠:“沒開董事會就不算決議,那樣的所謂的決議,我當然不會接受!”
“…”錢渤心中有種中了圈套的感覺。
邢禮的臉也沉了下來。
車轱轆話…再來一遍么…
向海潮,究竟在想什么?
邢禮終于按耐不住,親自開口說道。
“向先生,我是邢禮,我極其確定陳行遠與林強的問題,并且董事會大多數已經同意了,如果您一時間難以決斷,可以選擇棄權。”
“棄權?噉你請我仲有咩用?邢行長,既然召開董事會,噉大家就慢慢將問題講清楚呀!”
陳行遠:“棄權?那你們雇他還有什么用?邢行長,既然召開董事會了,那大家就慢慢把問題說清楚么!”
陳行遠巧妙地轉換主語賓語,每句話出口好像是自己的質問,但又讓對方挑不出毛病來。
邢禮面皮一抖,已經猜到了什么,心一橫:“向先生,這件事我之后再向你解釋,下面先由其它董事投票。”
“其他董事同我一樣咩都唔知,投票有為乜啊?”
陳行遠:“其他董事和他一樣什么都不知道,投票有什么意義?”
邢禮沉吸一口氣,沖錢渤低聲道:“切斷這個線路,繼續投票。”
“喂!喂,你唔會要收線吖?攪笑呀?我推咗航班嚟通話,玩我?”
陳行遠:“你們不會要掛電話吧?搞笑么?我推了航班來通話,耍我?”
邢禮與錢渤的面色同時尷尬萬分。
在場與會者也有不少人忍俊不禁地咳了起來。
這哪里像華人金融皇帝…根本就是個尖沙咀古惑仔啊…
再配上陳行遠冷冷的翻譯,實在夠諷刺的。
“收線,算棄權。”邢禮狠心下了一番決斷。
得罪,就得罪了吧。
錢渤沖技術人員使了個眼色,技術人員會意,在電腦上操作一番,掛斷了這個線路。
“那么…決議繼續。”錢渤硬著頭皮道,“下面請…”
卻不料,向海潮的聲音依舊沒有停止。
大門推開,一個滿頭凌亂白發,表情夸張的精瘦男人,怒氣沖沖地闊步走來。
“搞什么?!”他用并不那么熟練的國語直接指著邢禮質問道,“邢禮,這是對我的侮辱!”
全場嘩然,大驚。
不少人直接嚇得站起身來。
向海潮在?!
這位大佬頻繁地出沒于各種國際場合,幾乎沒在聯合銀行露過面,怎么可能突然出現在這里?而且就在線路掛斷的這一刻踏進門來?!
“下面,看你的了。”陳行遠默默一笑,閉上雙眼,“林強,能做的,我都做了。”
反擊!開始反擊!
林強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向海潮就是赤壁之戰的黃蓋,架著火藥向曹軍艦隊撞去。
東風起,戰火升。
竟然將奇葩的獨立董事拉入陣營,陳行遠暗中的運籌帷幄果然不淺。
向海潮的突然出現,讓邢禮與錢渤舉足無措,連電話那頭的諸位其它董事都頗為驚嘆,一個個隔空傳音。
“向先生?”
“理事長…”
“大家好,是我。”向海潮扯著老嗓子吼了一聲,沖千里之外地同行們問好。
頃刻間,有種主謂顛倒的感覺。
一向無所事事的董事們,在向海潮的聲譽名望與關系下,無形中形成了一個團體,而真正聯合銀行的執掌者反而被隔絕。
至于向海潮個人,更是無所畏懼,本身獨立董事就幾乎只是個榮譽頭銜而已,現在竟然要將這個榮譽變成侮辱,60多歲的“不老白狐”豈能容忍。
“當著諸位董事的面,我要將這件事說說清楚。”向海潮直指著邢禮質問道,“有種也炒我?!”
邢禮面色僵硬,錢渤則早已被這種不講道理的氣場壓得說不出話來。
“向先生,坐我這里,慢慢說。”林強適時地起身,讓出自己的座位。
“哼,一屋子人,只有這個小伙子記得基本的禮節么?”向海潮怒斥一句后,走向林強笑道,“多謝。”
隨后,他肅然坐下,毫不掩飾地說道。
“陳行遠和我是老相識了,20年前,我們就在香港認識了。”向海潮繼續質問道,“我實在搞不明白,董事會為什么要罷免這樣一位出色本分的金融家。”
“向先生…剛剛說過了。”錢渤頂著壓力道,“團結與原則,是一切的根本,現在是陳行遠挑釁我行的根基。”
“你哪個?”向海潮劈頭蓋臉問道,“我在問董事長,關你什么事?”
“…”錢渤剛剛強起的氣勢再次被掃蕩。
在此危急之時,排列獨立董事之首的教授發話了。
“向先生,你不太清楚內地的體質,再怎么說,我們也無法容忍這種分裂的發生,團結是一切的根本。”
“張教授。”對他,向海潮還是比較客氣的,“我不明白,陳行遠的行為哪里分裂,哪里不團結了?”
“公然拒絕董事會的命令,就是不團結。”
“董事會的命令?”
“好吧,我糾正一下。”那邊的聲音直接回話道,“公然拒絕董事長的命令,就是不團結。”
“…”向海潮被教授的話搞得楞了一下,而后反問道,“那這么說,這就是董事長的家族企業了,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是的。”電話那邊沒有絲毫的猶豫,“向先生,請不要干涉我們內地的事情,聯合銀行聘任你我擔任獨立董事,是要我們提出戰略規劃的,并非干涉內部事宜。”
“監督高管的聘任與罷免,同樣是你我職內之事。”向海潮毫不讓步,“我們獨立董事存在的必要,就是以完全客觀中立的角度參與企業的抉擇。”
“好的,那就當你投了反對票了。”張教授不愿再多說,“錢秘書,你繼續吧。”
“嗯…”錢渤終于松了口氣,有這位大佬的支持,料是向海潮也說不出什么了,“那么…請下一位董事投票。”
“反對。”電話那邊的男聲迅速傳來,“這種時候,不該罷免資深骨干高管,其錯誤也并沒有到這個地步。”
全場再次嘩然。
第二張反對票…
是向海潮突然出現改變了風向,還是陳行遠早有預謀?
邢禮的心也突然揪了起來。
勢頭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