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秦淮茹就知道了。
她只不過一個轉身的功夫,就聽到身后傳來“咔嚓”一聲。
接著就是吸溜、吸溜的聲響。
然后,小孩子們一下子全都鬧開了。
“狗蛋!狗蛋!你不能這么分,你咬開了的!”
“對啊,狗蛋你就是個壞蛋!咬了還要吸,里面的蜜都沒啦,都不甜了!”
面對小朋友們的指責,
狗蛋振振有辭:“這是淮茹姑姑給我的,你們要不要?不要那我就自己吃了,嫌我咬過的站這邊,不分給你們了!”
小孩子們一動不動,沒人肯站到狗蛋手指的那一邊。
狗蛋這才洋洋得意的把咬過的羊角蜜給分出去,然后接著繼續這么干。
秦淮茹強忍著尷尬沒轉身,她就是真沒想到,這個憨憨的狗蛋,能玩這么一手。
把羊角蜜咬破了再分給別人,還趁機偷喝里面的麥芽糖。
秦淮茹借著扶著母親給父母介紹林放的機會,掩飾自己的尷尬。
“娘、爹,這是林放同志,他也是軋鋼廠的工人,在廠里開大車!他和奶奶跟我住一個院,老太太您二位也認識,就是我們院里德高望重的聾老太太!”
秦淮茹先把林放的身份擺出來,然后道:“娘、爹,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平時見老太太一個人,洗衣做飯各方面的生活都不太方便,
就多少幫襯著了點。哪想到,咱們才遇到一點困難,我也就隨口那么一提,老太太就把林放同志給派了過來,還給踅摸了這么些東西!”
林放聽的眼神微動,不由得看了小寡婦一眼。
他本來還在想,秦淮茹準備怎么介紹自己的身份來著。
沒想到,寡婦是真的聰明,先給立了一個誰都無法拆穿的前提。
再給出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
這么一看,林放騎車送她一個寡婦進村,還搭了這么多東西回來,那簡直就是應該的!
滴水之恩可不就應該涌泉相報嗎?
秦淮茹說完就看向林放,投給他一個哀求的眼神,讓他不要拆穿自己。
林放也給了她一個回頭“收拾”她的眼神,輕笑著點了點頭。
秦淮茹見狀,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只是,這細微的眼神交流,還是被她旁邊的秦母給看在了眼里。
她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終究還是強忍住了沒問。
秦老四完全沒注意這些,
他搓著手,憨笑著連聲道:“這怎么使得?這怎么使得?閨女,我平時都是怎么教育你的?咱莊戶人家做事憑良心,幫人是應該的!怎么能跟人要東西?”
他嘴上這說著,眼睛卻鉆進了一旁的板車上,拔都拔不出來。
在他眼里,那可都是頂好的東西。
兩個袋子那么大,秦老四不用問也知道,里面裝的鐵定是他跟閨女提過的糧食。
雞有公有母,搭配的再好不過,秦老四都已經想好了雞生蛋、蛋生雞、雞再生蛋的循環!
那羊也是好的,等養大一些,看看能不能下崽,不能下就殺了吃肉。
就是那對豬崽不太好留,大隊上說不定要花錢買了去,或是給他換成工分,等年底一起結算。
林放笑著道:“大爺、大媽,這么點東西,不算什么。秦姐在我們院里,那是有名的熱心腸。你隨便打聽打聽,誰沒受過她的恩惠?別人我不知道,我奶她那人可見不得秦姐這么好的人落難受委屈,卻沒個下場。”
秦老四這才回過神,依依不舍的把眼睛拔出來道:“可這些東西也太多了,尤其是這些雞啊、羊啊、豬啊…太貴重了些!”
林放笑著道:“這些東西算不得什么,大爺、大媽,你們就放心收下好了,我一個卡車司機,經常去外地,時不時要幫人捎點東西回來。別人落了我的人情,有些還了,有些沒還。我跟人買點這些,那又算的了什么?”
秦淮茹說林放是個大車司機,秦老四聽了雖然覺得高大上,卻也沒什么切身體會。
這個職業到底離他們遠了一些。
聽林放這么一說,秦老四立馬懂了大車司機的妙處。
能光明正大的帶東西回來,這可是肥差!
秦老四再看林放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連聲道:“好!好!我閨女能認識林同志您這樣的貴人,我們家可真是燒了高香了!”
秦母等到這個時候才出聲道:“淮茹她爸,咱們都回來半天了,還沒請人進去坐坐,水也沒讓人喝上一碗,是不是有些不太合斯?”
秦老四一拍腦門:“嗐…你看我這人!光顧著說話了,這么重要的事都給忘了!林同志,快快,里面請,里面請!”
林放笑著道:“大爺,先不著急。這車上的東西,還是先卸下來吧。該放屋里的,放屋里,該關起來的關起來。”
“對!對!”
秦老四答應著,看到林放要動手,著急的趕緊攔住:“林同志,您先進屋!這些粗活,怎么能讓您動手?我來,我來!”
旁邊有村民也站出來幫手:“老四,你也別忙活了。就這么點活,我們幫你干了。你還是趕緊招待招待貴客要緊!”
秦老四略一沉吟,便笑著答應:“那就麻煩各位鄉親了!我可就不客氣了!”
“滾蛋吧你!”
被罵了一句,秦老四反倒笑吟吟的招呼林放進門。
秦淮茹抱著秦母的手臂要跟著進屋,卻聽到秦母道:“淮茹,你去廚房看看,看還有多少東西,晚上夠不夠留人吃個飯。”
“好嘞!娘!”
秦淮茹雖說有些愣神,還是答應了一聲,轉身鉆進了廚房。
秦母就站在門口,見人就笑著點頭,看著村民幫手把雞給關進雞籠,把羊羔和豬仔關進豬圈,把兩籃子發了芽的土豆和紅薯,還有兩袋子糧食給扛進正屋。
她這才一扭身,跟著進了廚房。
秦淮茹看到秦母進來,她不無埋怨的道:“娘,這屋里啥都沒有,就壇子里還有兩把棒子面,墻角還有幾根紅薯,就這么點東西,有什么好看的?”
秦母嘆道:“是啊,就這么點東西。你說,咱們是留人吃飯好呢,還是不留人吃飯好?按理說,咱們是該留的。可林同志知道咱們困難,送的東西都是讓咱們預備以后的。咱們不能現在殺了吃吧?要是不殺,那能做什么呢?總不能光吃鍋餅子吧?”
秦淮茹聽完,立馬懂了秦母的意思,她忍不住笑道:“娘!您跟我用得著繞這么大圈子嗎?得,一會兒我就跟放子說城里還有事,早點把他帶走!”
秦母看了秦淮茹一眼,眼睛里有東西一閃而過。
她點頭道:“好!好!淮茹…苦了你了…”
“娘!”
秦淮茹有點莫名其妙,她微嗔道:“您說什么呢?我現在過的好著呢!放子說了,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難,您盡管招呼,不用客氣!”
本來都已經憋回去的那句話,秦母差點沒忍住問出聲。
可最終,她還是又給咽了回去。
“好!好!”
秦母又應了兩聲,道:“行了,不說這個。我剛剛看到車上還有兩筐子土豆和紅薯,都長了芽子了,那不能吃了吧?”
“噗…”
秦淮茹笑出聲,她道:“娘!您和爹說什么也是種田的好手。怎么還犯糊涂了?本來就不是拿給你們吃的,那是發好芽糧種,是拿給你們種的!回頭,您讓爹去大隊跑一趟,趁著還在春耕尾巴上,把這些糧種趕緊找地給種下去!”
“我說呢!”
秦母聽的連連點頭:“交給大隊,也不知道能給咱們算多少工分。這糧種又不是豬、羊,肯定是不能算錢的。行吧,回頭我跟你爹說一聲。那兩個大兩口袋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覺得有點多…”
秦淮茹回頭看了看,小聲對秦母道:“娘,那是棒子面和白面,一袋兩百斤,一共四百斤。”
“啥?”
秦母一臉震驚的看著秦淮茹:“這么多白面?不行!不行!得跟小林說一聲,讓他拉回去!”
“娘!”
秦淮茹一把拉住秦母,搖頭道:“要是能勸得動,我早勸了。他都不聽我的,還能聽您的?就這么著吧,您該怎么吃,就怎么吃!”
“我吃得下嘛我!”
秦母白了秦淮茹一眼,道:“你進村的時候,也都看見了。雖說大家伙的精氣頭還在,可那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還不是缺糧給鬧的?村里的食堂頓頓吃的都是四個眼睛的稀飯。大隊書記愁的整宿睡不著,都動了心思,讓大家伙各自開伙算了。”
秦淮茹臉色微微白了一下,她道:“娘,您在信里不早說,那我應該晚點來才對!我們帶這么多東西回來,全村人都看見了,這…”
“你個沒良心的傻丫頭!”
秦母拍了秦淮茹一把,打的她大腚一陣顫動。
秦母道:“你這嫁出去才幾年,都是鄉里鄉親的,你把話說的這么生分!村里的食堂,肯定是堅持不下去了的。支書那邊早就放了風聲出來,分開吃不過是早晚的事。這白面,暫時先不動。棒子面我回頭跟你爹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給食堂那邊送去一半。”
“啊?送這么多!”
秦淮茹有些不樂意:“娘,這可是拿給你和爹救命的,您怎么能往食堂那邊送?”
秦母嘆道:“不往食堂送,總不能眼瞅著那幾個孤寡老人餓死吧?這食堂辦的對不對,我不懂。你娘我沒讀過書,可做人的道理,我還是知道一些的。都是一個村的,咱們家有口吃的,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餓死!”
秦淮茹沉默了片刻,只好點頭道:“娘,反正糧食給你們帶過來了,你們看著辦吧。要是實在不夠吃,我和放子再另外想辦法!”
秦母聽到這句話,不由得又看了秦淮茹一眼才道:“應該是夠的。回頭我和你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白面拿出去給換了。我聽說,一斤白面能換三四斤棒子面呢!兩百斤換成六百多斤,夠我和你爹兩個吃到明年了!”
秦淮茹忍不住道:“你們去哪兒換啊?有沒有危險?不行就還是自己吃吧!”
“有什么好危險的!”
秦母沒好氣的道:“你爹、你娘又不是傻子!南邊就是紅星農場,他們出產的標準很高的,好東西才會運到城里去,差的都留下來自己吃。你別管了,我們能處理!”
“紅星農場…”
聽到這個名字,秦淮茹不由得愣了一下,她記得林放好像也提過這個地方。
她嫁出去這些年,村子周圍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記憶中,原本附近是沒有紅星農場的,現在卻有了。
正屋,秦老四熱情的招呼著林放。
又是遞煙,又是倒水。
他平時抽的都是葉子煙,跟鄰村換的煙葉,絞成煙絲,吸的時候,隨便拿張紙一卷,用唾沫黏上,點著了就行。
招待客人自然不能用煙絲,太不像話。
趕著進屋的間隙,他跟人借了半盒經濟。
說是半盒,其實里面攏共也就3根。
秦老四遞了一根給林放,自己也拿了一根出來,卻夾在手上沒抽。
借著給林放倒水的那么點時間,他又把煙給塞進了煙盒,自己抽上了自己卷的土煙。
家里沒茶葉,糖也沒有,就是倒了一碗白開水解渴。
勉強算是上了煙和茶,秦老四面對林放,有些局促的道:“林同志,這家里也沒什么好東西,讓您受委屈了!”
林放笑著道:“我這煙也抽上了,茶也在喝著,大爺您還這么說,我可就不愛聽了!我爺爺也是農民,后來參的軍,我爸是軍人,到了我這一輩才當了工人。農村是個什么情況,我心里有數。大爺,您真不用跟我客氣!現在這樣就挺好!”
秦老四聽了這話,臉上頓時就露出了笑容,果然不緊張了。
他一拍大腿,樂呵呵的道:“誰說不是呢!往祖上數,大家一樣都是農民!再往上數,總能攀上幾個當官的祖宗!不過林同志,現在還是你們工人好!能吃上商品糧,不像我們農民,只能在地里刨食,能不能吃上飯,全靠老天爺!”
林放笑著道:“秦姐不也是工人嗎?她也就是暫時沒上班,我聽說,她也快上班了,工作崗位也挺輕松的。到時候,你和大媽也跟著享福。”
“還有這好事兒?”
秦老四本來不知道和林放聊些什么,所以倒水一臉緊張的磨蹭了半天。
這會兒一聽林放這話,頓時就來了精神,他道:“林同志,您給詳細說說。淮茹她男人都死了,不用回來,還能當工人?”
林放微微一愣,聽這意思,秦老四一直都不知道秦淮茹可以接班,去軋鋼廠當工人。
他想了想,才道:“按照相關規定,秦姐是可以到軋鋼廠上班的。只是直接去上班,那她就只能去車間當一個車工學徒,學著車零件。那是個技術活,累倒不是很累,可學起來很難,也很苦。我就建議她等一等,有個機會可以讓她去供應科。那里管著物資供應,會輕松很多。”
“可不敢想去什么供應科!”
秦老四本來不知道“供應科”是個什么部門,林放跟著的解釋,讓他臉都快笑爛了,他道:“我閨女能當個工人,我就已經知足了。只要能吃上商品糧,苦點、累點算什么?”
兩人閑聊的當兒,秦淮茹和秦母進了正屋。
這會子,全村圍觀的盛況已經不再。
可他們家門口還是有人一邊閑聊,一邊等著看熱鬧。
他們聊的最多的,除了那一板車的東西,自然是林放這個帶著秦淮茹回來的男人。
這樣俊俏的一個后生,別說十里八村,就是往前數個十年、二十年,也沒人見到過。
也就是四十年前還沒出天花的秦老四算是俊俏,再往后面,可就沒見著了。
如今見到這么一個俊俏后生進村,怎么著也得多看兩眼。
說不得,就是今后幾年的談資。
秦淮茹和秦母進屋的時候,門口還有人嚷嚷著讓她把林放帶出來,讓大家伙好好看看。
她倒還沒什么,秦母聽了渾身的不自在。
母女兩個進了屋,秦母便給秦淮茹使了個眼色。
秦淮茹雖然心里有些不舍得這么早走,還是只好對林放道:“放子,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早點回去吧。要是回去晚了,怕是晚上路不太好走。”
“得嘞。”
林放秒懂,本來嘛,家里斷糧了,才發的急信。
家里面怕是能做菜的東西都不多了,能做上一碗蔥油面,都得算是好東西。
他起身告辭道:“大爺、大媽,我和秦姐這就先回去了。改天等我們有空再來看你們二老!”
“這么急干什么?不如留下來吃了…哎喲!”
秦老四話還沒說完,被秦母給撞了一下,他忍不住扭頭去看秦母:“淮茹她娘,你撞…你不小心碰到我了!”
本來想說自己是被撞的,被秦母瞪了一眼,秦老四趕緊改口。
秦母淡淡的道:“沒聽孩子們說晚上回去路不好走嗎?他們還是帶著板車過來的,那板車多半是跟別人借的。回去晚了,怎么還別人,人不得著急啊?也不知道你這腦子里面,裝的都是什么!”
秦老四被訓的連連干笑,卻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這個家里,別看他是干活的主力,當家的卻是秦母。
要不然,他也生不出秦淮茹這么個能嫁到城里的閨女。
一行人出了門,頓時就引來了新的圍觀。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板車上面,看的都是稀奇,這會子卻看起了林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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