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狂歡之后,小城居民難免感到疲倦不堪,走在街道上,偶爾能聽到醉鬼發出不明意味的囈語,但寂靜才是主旋律。
“見鬼的天氣。”
看守墓園的老頭噴吐著酒氣,抱住墓碑輕聲抱怨。
此刻,海霧不僅將青石板打濕,而且模糊了十米開外的景物,寒意讓他忍不住緊了緊上衣,押了口黑麥酒取暖。
很少會有人選擇在清晨時段掃墓,但凡事都會出現例外。
不經意間,他看到了一道人形輪廓,于是,急忙站起來,呵斥道:“誰在那里?”
男人似乎不愿意驚擾逝者,面對看守者的質問,他只是從胸口取下白色矢車菊,微微上揚,然后又放回原處。
見狀,老頭放下酒瓶,整了整上衣,快步走到掃墓者身側,低聲解釋道:“抱歉,前段時間有一伙盜賊闖入了墓園…”
“能讓我跟父親獨處一段時間嗎?”
“當然。”
不過,當看清刻在墓碑上的姓氏后,老頭不禁提高嗓門,“您是波爾森巡官的兒子!”
說著,他熱情地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繼續說道:“沒想到您都這么大了,目前在什么地方任職?”
“剛游學回來。”為了不讓陌生老頭感到怠慢,年輕人壓下不滿,故作驚訝地問道:“您認識父親?”
“不錯,有那回事兒!”
劣質麥酒麻痹了大腦,守墓人表現得異常興奮,“他可是城市締造者之一,老居民誰不認識波爾森先生?”
幾分鐘后,老家伙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壓低聲音,連忙告罪,“我實在太高興了,請原諒…”
“父親傾聽了您的贊美,怎么會怪罪?”年輕人搖了搖手,又說,“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跟他獨處一會兒,可以嗎?”
“請吧,請吧,親愛的喬治。”
酒意稍稍散去,老人注意到在不起眼的領口內側,繡著一段文字:喬治·波爾森。
說完,他轉身走向小木屋,準備洗澡、換身衣服,好好祭拜一下那位逝去的巡官。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喬治默立在碑前,輕輕念著墓志銘:“睡在這里的是一個維護律法和真理的人。”
慢慢地,他俯下身子,從口袋中取出手帕,如同在主持盛大儀式一般,將積壓在墓碑與墓臺上的塵土,仔細擦拭干凈。
而整理完著裝的守墓人,也徹底清醒過來,他站在臺階下耐心等待,時不時地抬頭打量喬治幾眼:
筆挺的黑色雙排扣禮服,搭配同色長褲,褲腳被包裹在長筒牛皮靴中,即便在大城市之中,也絕對稱得上體面。
“能要到多少好處?”
老家伙已經很久沒嘗到好酒了,他在心里不斷盤算,如何才能委婉地賺上一筆。
不知不覺中,晨霧逐漸散去,喧囂的車馬聲打破寂靜,年輕人放下白色矢車菊,用手帕將其蓋住,轉身看向守墓人:
“先生,您能定期幫我清理一下嗎?”
說著,他緩步走下臺階,動作顯得極其小心,生怕釘在鞋底的防滑金屬片,與地面碰撞、發出聲響——那會驚擾亡魂。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老人看到喬治從上衣內袋中取出錢包時,瞬間手足無措起來,“您什么意思?”
雖然他很想收下這筆錢,剛才也在心中謀劃,但一聯想到過往,守墓人心生愧疚:巡官是個老派正直的人,為他清理墓碑,怎么能索要好處呢?
“我覺得您應該去買些上好的杜松子酒回來,冬天快要來了。”
年輕人自顧自地說著,并從錢包里取出一疊錢,前后各拿一張票子,塞進守墓人手中,根本不給拒絕的機會。
即便是整日酗酒,也難以在短短一個冬天的時間,將其揮霍干凈。
“先生,現在仍處在初秋時節…您給的太多了。”
聲音越來越小,根本無法讓人聽清。
“什么?”
“沒…感謝…”守墓人變得語無倫次,但他沒忘記恭維:“先生,您真孝順。”
“謝謝,但我更愿意看到父親推開木板,親口說出這句話。”
說完,喬治·波爾森壓低帽檐,轉身離去,在他身后,是顏色灰暗的石質墓碑,以及象征生機的菖蒲。
獨自踏上小道,即將離開守墓人視線范圍時,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長眠于永恒樂園中,總比品嘗與悲哀的滋味,更值得羨慕。”
喬伊·波爾森,病逝于圣梅爾城、卡爾頓小鎮,享年65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