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劍灘登陸了,步履沉重,幾乎個個帶傷。
爬過地勢漸高的沙石海灘,然后在能提供隱蔽的防波堤下躲避,身后沒有飛揚的軍旗,更沒有吹響的號角,只有炮火、流彈。
宣傳海報上說,歷史會與南方站在一起。
然而,卡羅爾準尉對此深表懷疑,岸邊到處是倒下的士兵,漲潮的海水正在慢慢吞沒死者,尸體隨著波浪前后漂動,如同人間煉獄。
值得慶幸的是,柯林中將派出的突擊部隊,已經成功攻占劍灘,所以他不用擔心被敵人前后夾擊。
“趕快上岸!”
灘頭傳來長官嚴厲的命令。
“是!”
卡羅爾吃力地蹚著海水,濕透的裝備令他寸步難行,但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登上北方人的領土。
當然,對第一艦隊的士兵來說,不幸的事情同樣層出不窮。一股沿著海岸向西流去的強水流,使炮艦群稍稍偏移了預定區域;困于海上的敵人,已經成功登陸劍灘…
突然,炮火從岸邊襲來,在隨后的幾分鐘里,起碼有十一發炮彈集中了指揮艦,船尾的蒸汽發生器遭到嚴重損壞,三門60毫米艦炮徹底啞火。
“棄船!”
當海水淹沒主甲板之后,赫爾曼中將才最后看了一眼指揮艦,走向救生艇。
在他身后,“無畏號”的船尾已經開始下沉,桅桿以及大部分上層結構依然露出海面。
“全都撤離了嗎?”
“是的,按照您的命令,指揮部的全體參謀官,必須在最后時刻才能逃生,以示決心。”
副官以為他們是最后一批離開“無畏號”的,其實并不是。
其他軍艦上的士兵看到,一名水手爬上了“無畏號”的船尾,手中抓著被擊落的艦旗,慢慢走向主桅桿。
“真是個傻小子。”
赫爾曼中將既敬佩又欣慰地注視著這名水手:炮彈在周圍落下,但他依舊沉著冷靜,把艦旗升上桅桿,然后敬禮游開。
眾人看到,艦旗在“無畏號”的殘骸上方聳拉了一會兒,隨后伸展開來,迎風飄揚。
此刻,一位年輕的通訊員在得到許可后,通過軍艦上的電報機,向列車發去一條訊息:
戰爭已至。
有時候,人們以為自己能接受最壞的消息,其實那是在知道事實前,心中抱有的一絲幻想。
比如說列車長,他顫抖著手攥住電報紙,原先的竊喜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憤怒。
我們真的被攻擊了?
癱坐在辦公椅上,列車長反復默念著電報紙上的四個黑字。
“先生,收到消息了嗎?”
聞訊而來的留守士兵,推開辦公室大門,先是看了看電報機,又轉而望向列車長手上的電報紙,顯得焦躁不安。
沉默許久。
列車長就像是一尊泥塑,呆愣在座椅上,既不說話也不動彈。
來不及等待了,一名士兵直接沖上去,伸出手想要去搶奪電報紙,其他人拉下背帶,沖鋒槍的槍管對準了列車長——防止他做出沖動之舉。
“戰爭來臨…”
電報紙在傳閱中,被激動的士兵捏得皺皺巴巴,但是那四個字還是如此醒目刺眼。
來自前線的消息,就像帶有魔力一般,辦公室的所有人都被它奪去了理智。
當電報紙傳至最后一名士兵的手中時,他已猜測到上面的內容,戰友的神情舉止,無不明示著這是一個壞消息。
“提前下車吧,回去跟他們一起戰斗,反正列車已經行駛到安全地帶,不再需要任何保護。”
低沉的聲音在辦公室里響起,率先從憤怒中掙脫的士兵,提出了一個難以拒絕的計劃,雖然它簡單粗暴,但卻得到所有人的響應。
“下一站是哪里?”
中尉語氣中透著決然,全然不顧上級的命令。
“庫爾色耶,列車大概會在半小時后靠站,修整十五分鐘。”
列車長起身走向酒柜,在眾人的注視下,擰開一瓶烈酒,那是他原先為捕鯨節準備的,可惜用不到了。
“等到達國都后,我會盡力隱瞞這件事。”
他取出七只玻璃杯,然后將杯子推到辦公桌的另一側:“敬我們偉大的國家,還有戰士。”
“為了北方三國,為了議會。”在中尉的帶領下,眾人碰杯、一飲而盡。
因為喝得太猛,酒液順著嘴角流到列車長花白的胡子上。
他毫不在意,轉身又從酒柜里取出兩瓶酒,俯身為士兵添酒:“雖然預感到了戰亂將至,但沒想到爆發的如此快,南方人幾乎沒給我們留出反應時間。”
“但他們最終會死在北方,不是嗎?”中尉直視列車長的眼睛,就像獵食的棕鬣狗一樣,專注殘忍。
“沒錯,我們是由三個國家合并而成的聯盟,大家懷著相同的信念,堅信光明的未來。”列車長再次起身,但不是走向酒柜:“替我用這把槍打爆南方人的頭。”
他從墻架上取下一柄狩獵轉輪槍,雙手遞給中尉,粗長的槍管泛著黑光。
“當然,我們該去做準備了。”
中尉鄭重的接過轉輪槍,別在軍用皮帶上,領著士兵走出辦公室,臨行前他回頭說道:“祝你們一路順風,列車長先生。”
“祝你們戰勝對陣之敵。”
只見士兵們邁著大步,絕不左顧右盼,全然不知道手中緊握的槍支幾乎快要被折彎了。
“凡是渡過了今天這一關,能安然無恙/回到家的人,每當提到了這一天,就會肅然起立。”
獨坐在辦公室的列車長先生,想到了曾經看過的一場戲劇,講的是一個關于進攻的故事,上面那段話是戰斗場面的旁白,他感覺對眼前的場景再合適不過。
空蕩的過道里,列隊整齊的士兵們,即將在馬修中尉的指揮下,用盡一切辦法重返戰場。
年輕的中尉想到了自己的孿生兄弟,兩人在車站告別。
他說:“伸出手來。”
哥哥說:“不,咱們還是按原定計劃,在朱諾的十字路口處握手吧。”(朱諾:南方聯盟的首都)
他說:“努力作戰,保住性命。”
哥哥說:“從現在起,我將為你祈禱,為所有北方士兵祈禱,我們今天的所作所為本身也將成為一種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