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冬rì。
一如這個夏天一樣,熱鬧而喧鬧,當強盛的王朝漸漸浮出水面,當一個又一個捷報伴著軍士的快馬來到,當城樓的高處,一盞盞明燈被點亮,大秦新歷第五年的年末快到了。
李原車駕回轉,即迫不及待的徑直奔向了王宮,距離上一次離開,已經有六個來月,算算rì子,贏玉漱肚子里踢騰了多rì的小家伙也快要出生了。和初為人父人母的年輕父母一樣,興奮充斥了李原的整個心胸,讓他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王宮內。
贏玉漱躺在柔軟的錦榻上,高高的腹部如同一座小山一樣,讓一眼見到他的李原眼睛再也離不開了。
“玉兒,這小家伙怎么樣了?”李原三步并作二步,還未等接近贏玉漱跟前,就急急的叫喚起來。
“武侯,請停步,夫人剛剛歇下。”一個矮壯肥胖、眼呈倒三角的宮中大家一邊低聲說著,一邊以讓人驚嘆的速度擋在了李原的跟前。
大家,是秦時宮中對負責管理宮女的年長女子的稱呼,李原定睛看去,這大家他甚是陌生,從印象來追索,幾乎沒有什么痕跡。
“汝何人,竟敢擋本侯的路?”李原厲聲怒喝,他沒有想到,在宮中還會有人阻擋他去見自己的妻兒。
“稟武侯,老身是夫人的將養宮眷贏氏,現在這王宮里的一應事物,都由老身說了算,就是武侯來見,也要先讓老身知曉才好。”早已失了姿容的老女人翻了翻驕傲的白眼,神態倨傲的對著李原說道,在說話的時候,她的身體卻依舊擋在李原面前。
“你姓贏?”李原一皺眉,他沒有想到,在秦二世胡亥將始皇的子弟幾乎殺的一干二凈時,還會有贏姓的人活下來。
“老身是孝文王的子謫,排行第七,不知道武侯有什么印象,這玉漱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我贏氏的唯一血脈,所以,請武侯且放寬心,老身就是豁出xìng命,也會服待公主順順利利的產下健康的孩子。”
老婦在李原的強大壓力下,身體在微微顫抖,但她卻緊緊的咬著嘴唇,鼓足全部的力量在對抗著心中的恐懼。
“孝文王,我cāo!”李原差一點叫罵出聲,按照輩份,這個孝文王也就是歷史上秦始皇的父親贏異人,也就是那個娶了著名蕩婦趙姬的綠帽丈夫,這個秦國的短命皇帝幾乎沒有什么大的功績,除了生了一下偉大的兒子之外。
從輩份來算,這個老女人居然還算是贏玉瀨的叔婆一類長輩,瞧她這個樣子和口氣,應當是屬于xìng情強硬的一類人。在內眷之中,有這樣一類的長輩存在,絕對是夫婦和諧相處的最大傷害。
尤其是贏玉漱的個xìng屬于柔弱一類,這樣的個xìng很容易讓她受到外界的影響,特別是在李原長久不在她跟前的時候,從這贏氏的老虔婆的神態來看,也就在李原離開之后不久,這老女人就來到了王宮里面。
“既這樣,等玉兒醒了以后,回告一聲,就說我回來了。”李原無奈的搖了搖頭,壓著怒氣說道。
若不是考慮到爭吵會驚擾懷孕的贏玉漱,李原差一點要拔出戰刀將這老婦削成兩斷,一個不知從哪里跑來的老虔婆,真是不知死活,竟想和他李原來搶孩子,自己的孩子怎么來教,怎么來養,由不得旁人說三道四。
老虔婆來者不善。
李原幾乎能夠想象,在未來的rì子里,贏氏這個女人為了延續所謂贏姓王族的血脈,一定會不擇手段的將教育和養育新生兒的權力掌握在她的手里,這是李原絕對不能夠忍受的,而要想將贏氏趕走,就首先要獲得贏玉漱的理解和支持。
這很難。
一直以來,贏玉漱對王族子弟的凋零就心生哀憐,當初,為了贏玉曼之死,她還內疚了很長時間,現在,腹中的這個幼兒,是她最大的希望。
在平息了外部的危難之后,李原即將面對的,是個人家庭內部的又一次戰事,在這一個戰場上,劉邦失敗了,結果是呂雉和戚姬相互暗斗,兩敗俱傷;項羽正在通向敗亡的路上,虞姬在和江南五姬的爭鋒中,不占上風。
“一個老虔婆,也想要太歲頭上動土,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李原心中,充盈了狂噪與憤懣。
“來人,將宮中的持戟郎將給我叫到神武侯府。”在踏出宮門的那一刻,李原怒氣未消的沖著左右大聲喝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悅和煩惱,不管身份上的高低貴賤。
馬金在三川郡休養了一陣后,即向郡府主管俘卒的郡丞告假,要求回家鄉請望家人,這一請求當初李原離開時就許諾過,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準許。
在告別了同郡的幾個戰友之后,馬金來到了扶風郡的鄉里,一路打聽一路問詢,在來到村子東頭的熟悉地方時,馬金大吃了一驚。
昔rì的茅草小屋,已經找不見一點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所有著前后井院子的宅子,這樣的青石夯土房子,絕不是尋常人家能夠造得起的。
孤兒寡母。
生活就已不易,又怎么可能修造這樣的屋子,難不成,女人她變心改嫁了?只有四年,她難道就等不及嗎?
當初的恩愛誓言,當初的甜蜜與約定,就這樣無情的被拋棄了。一想到這里,馬金就怒不可遏。
他沒有想到,四年相隔,讓他回家看到的,是妻離子散的悲慘結局。
敲門。
里面開門的婦人,臉上除了多了些許的風霜之外,讓馬金著迷沉郁的風韻猶在,看到這張熟悉的臉龐,馬金被鞭傷抽打的臉頰上涌起一陣抽搐的難看笑容。
“幼娘?”馬金激動的低呼出聲。
“阿娘,阿娘,我怕——!”未等婦人回答,從屋子里面蹣蹦的走出一個只二歲不到的小男孩,只見他哭喊著,一手牽著一個八、九歲的女童,一手伸開著,想要撲進婦人的懷里。
“幼娘,這孩子是誰的?”馬金臉sè劇變,不甘心的問道。
女人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的抱起哭得滿臉是花的小男孩,仔細的為他擦試著臉上的淚水,然后緊緊的按住柔軟的小身體,低低的抽泣起來。
“那個男人是誰?是不是他強暴了你,你說——,我去殺了他。”這一幕瞧在眼里,使得剛剛還喜出望外的馬金一下子被怒火燒得快要發瘋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想著妻兒團聚,想著能過上好rì子,卻不想如今卻是這般讓他感到心碎的景象。
女人始終低著頭,兩只手緊緊的抱著懷中的幼兒,就仿佛馬金不在和他說話一樣,不論馬金怎么質問,她都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
“不說是罷,這小崽子還留著干嘛,老子殺了他,看那縮頭烏龜還出不出來。”馬金狂怒的大叫,一把從女人懷中扯過驚恐萬狀的小男孩,挾在脅下就要往屋內的河中而去。
冬天。
河水早已結冰,只有一、二個用于洗漱的冰窟窿還在冒著絲絲的寒氣,這幼兒要是被扔進冰窟里面,不用一時,就立即會沒了xìng命。
“阿娘,阿娘。”剛剛只會說幾句簡單話語的小男孩哇哇的大哭起來。
“不許傷我弟弟。”就在混亂之際。剛才牽著男孩手的小女孩尖叫起來,她的頭上梳著兩只沖天的辮子,紅sè的繩子一繞一繞的,顯得分外的嫵媚,只不過現在,她的一張小臉上,卻是緊繃繃的神sè。
“是衡兒。我是阿父呀。我回來了,你不認識我了。”馬金呆呆的看著這女孩兒,心中的一抹柔軟被打動。
離家之時,馬衡才剛剛三歲,就比挾下這小雜種大了一點點,沒想到幾年不見,就長成了一個婷婷玉立初長成的姑娘了,嘿,再過幾年也要出嫁了,馬金這么想著,眼神也漸漸的柔和起來。
“你不是我阿父,我的阿父早死了,他的墓在長安,在那座高高在上的豐碑園里面,阿娘帶我去看去,你去過嗎?”馬衡清脆的聲音如同一把shè出的利矢,讓馬金所有的驕傲都全部崩潰。
“你說什么,你這個忘祖背宗的雜種?”馬金嘶聲怒叫。
“我忘祖,你錯了,我現在姓韓,不姓馬,我的阿父他住在長安城里的豐碑下面,他是英雄,而不是什么逃兵和懦夫。”韓衡驕傲的揚著頭,毫不畏懼馬金高高舉起的巴掌。
“衡兒,不要再說了,你父親他,他——也不容易。”一直都在哭泣的婦人這時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淚流滿面的泣道。
“長安的豐碑園,他難道也是大秦的一名軍人?”馬金終于動容。在回鄉的這一路上,他聽到最多的,就是關于長安城那座豐碑的傳說,是神武侯李原和追隨著他的那些兄弟們舍生忘死,在絕境中讓秦軍一次次起死回生的光榮。
生的人,還在繼續戰斗。
而死的人,就長眠在都城長安最顯眼的高處,在那座高高的豐碑之上,有神武侯李原的題字:
大秦英雄永垂不朽。
豐碑不朽。
英雄不朽。
讓天地無語,讓萬民頌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