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歲寒年末的關中,如同一鍋亂燉的沸湯,讓人既忍不住想去嘗嘗,又生怕被燙著了舌頭。
章邯接到龍且告急之后,火速的從陳倉一線撤退,不過,他的行軍路線卻不是指向扶風,而是位于大后方的秦舊都——咸陽。
成王敗寇。
章邯決定奮起一搏了。
這一年,他受夠了楚人的白眼,受夠了秦人投來鄙夷的目光,這對于一個曾經讓萬千秦軍將士仰視的大將軍來說,是不堪回首的一年。
十二月二十三日。
一場大范圍的急促降溫伴著嚴寒突襲而來,在惡劣天氣下,駱甲的騎軍一部在武功縣小華山與章邯軍遭遇,章邯以章平率一部兵士側擊騎軍,主力沿著渭水而下,終沖破李原的圍追堵截,跳出了秦軍的包圍圈,至此,在扶風被圍的龍且完全陷入到了秦軍的重圍之中。
總攻扶風的戰事受天氣影響,遲延了二日開始。
在大捷的激勵下,一萬秦軍步卒在李原的親自指揮下,以排山蹈海的氣勢,攜帶著沖車、巨木還有簡易的云梯開始了登城之戰。
秦軍出戰,主將李原騎馬駐足。
前方如潮拍岸般進攻的秦軍前鋒,遠遠的就能看到,大隊的秦軍已經越過弓箭手遠程射擊的距離,向著城墻腳下挺進,不一會兒,就有幾個兇悍的秦軍步卒順著木棍綁結的云梯爬了上去,隨后,撕殺聲中淹沒于城垣之上,再無聲息。
一隊秦卒推動裝有木輪的戰車,將車上的巨木對準城門,然后,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著緊閉的城門。
這是一場標準的古代城池攻堅城。
沒有取巧,沒有詭計,更沒有什么兩軍對壘,將領單挑之類的評話故事。或者龍且倒是有意單挑一下,只不過,他現在連城門都無法開啟。
“傳令:西門、南門、北門三面圍攻,東門一帶,就交給駱校尉的騎兵部隊?”李原淡淡喝令道。
“遵將軍令!”駱甲領令上馬,帶著麾下騎軍揚起一片塵土,消失于荒野之上。
“接下來,西門的正面進攻任務,就交給韓校尉了?”李原取過一枚虎符,對初任秦軍校尉的韓信說道。
“諾!”韓信大聲應道。他的神情既激動又有些不安,這次機會來得如此的快,又如此的突然,讓他有一種身在夢里的感覺。
圍師必闕。
留下東門,給城內的楚軍一個可以逃命的假象,從而削弱守卒的意志,這在孫子兵法中有著明晰的記載,李原這一番依樣畫葫蘆使將出來,卻令韓信對李原的能力更加的欽佩。
孫武的時代,距離秦末并不遙遠,在這個紙張還沒有發明,只依靠竹簡、帛錦來書寫的蒙昧時代,一部兵書往往需要幾大筐的竹簡才能完整的記錄下來,這竹簡兵書是如此的費事又麻煩,值此春秋戰國大亂之際,能夠流傳下來并為人所熟知,難度可想而知。
能夠看到兵書的人,就已經是幸運的人,而能夠將兵書中的謀略運用到實際中,則更是幸運中的幸運。
韓信,現在正有幸的成為那個幸運的男人。
他的未來無可限量。
——。
扶風城內。
楚軍大將龍且在絕望的殺了數名親衛之后,瞪著通紅的一對巨眼、提著一把大劍,親自守衛在城垣第一線。
眺望城外,如黑色怒潮般的秦軍行列,龍且在憤怒章邯背叛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一種命運捉弄人的無奈。
兩年之前,在關東的小城雍丘,項羽、劉邦的楚軍圍困了李由的秦軍部隊,當時的龍且,是楚軍中的先鋒大將,而當時的李原,則是城中守軍中的一個小軍侯。
攻守易勢。
一種末路王侯的悲愴涌上龍且這個粗豪漢子的心頭,讓他倏然有些后悔接受駐守關中命令起來,原來黥布的選擇是對的,在關中這個火藥桶上,要想全身而退,實在是太難了。
“楊武,給本將軍擂鼓!”龍且厲聲大喝。
“大楚,大楚,殺無敵!”在一聲聲急促的鼓點催促下,龍且奔走于西門城垣,寬大的身軀吸引了數名秦軍弓手的注意。
“噗!”
一枝箭矢斜斜的從半空中落下,扎在龍且的甲衣上,帶起一片血花。
“秦狗,來呀,再來呀,你龍爺爺不怕——!”龍且大叫著,右手一下握緊箭桿,用力一拔,即將三角棱刺的箭頭給拔了出來。
“大楚,大楚!”龍且的悍勇,終于激蕩起楚軍將士拼命的勇氣,在戰也是死,不戰也是死的悲壯結局面前,這些曾經的反秦勇士們,消磨多時的那股子銳氣又重新回來了,唯一可惜的是,這氣勢來得太晚了。
韓信緊皺著眉頭,接手步軍之后的第一戰,就是面對老東家,曾經的上司,讓他有一種身份交錯的恍惚感。
在戰場的這一刻,仿佛他還在楚軍紅色的軍陣中,面對的是秦軍的一片黑暗之色;而現在,他要面對的,卻是那一抹曾經讓他驕傲的紅。
“一切都過去了,面前的楚軍,也不再是記憶中的那支反抗暴政的義師了。”韓信心頭,涌動起陣陣的傷感。
不管怎樣,他也曾經是對面楚軍中的一員。
“命令前軍步卒,分三路架云梯同時進攻;弩兵、弓兵部隊,急速十連射,進行壓制,重甲步兵,繼續巨木撞門,不破不休——。”韓信聲音響亮清晰,聽在各軍都尉、軍侯耳中,有一種不容質疑的震憾力。
“諾!”
“諾!”
“諾!”
秦軍各兵種帶隊都尉、軍侯依令而行,良好的服從性讓韓信的命令在第一時間得到貫徹執行,這讓韓信感到由衷的高興。
這種情況,如果換到楚軍之中的話,韓信的話莫說只講一遍,就是再說了四、五遍,也不可能讓楚軍士卒屈從,這便是嚴格軍律下的秦軍與出身草莽、信奉個人武勇的楚軍之間的本質區別。
從更深一層意義上分析,這代表了兩種建軍的思想,前者能夠訓練出一支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的鐵血之師,能夠擁有一大批忠于將令的中低級軍官,但卻很難涌現出才干出色的將領,而后者的情況,則正好與之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