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追風者
卡蘭躺在一輛板車上，正在被諾克薩斯兵運往普雷希典的途中。
他身為艾歐尼亞的高階將領，還愿意主動投降，自然享有面見斯維因的權利。
這支負責運送他的軍隊，人數不超過二十人。
走的這條道路很隱蔽，是他們近期才開鑿出來的，幾乎不會發生什么遇敵的危險。
一路上也算安穩。
走了大約小半天，卡蘭忽然感覺板車停了下來。
劇烈的震動，差點讓他從板車上飛出來。
周圍隱約間有嘈雜的聲音傳來，士兵們在用諾克薩斯語大聲叫嚷著什么。
卡蘭勉強能聽得懂其中幾句。
有“敵襲”，“反擊”一類的話在頻繁飄出，而且好像四周還有刀兵相撞的聲音傳來。
但是現在的他，對于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放在心上。
就算是出了事，他也懶得去理會。
繼續躺在那里半閉著雙眼，面無表情，像是一具曬干了的尸體。
他不想說話，也不想知道發生了什么，徹底把自己給封閉起來了。
在戰斗中所受到的傷，現在已經被清理的很干凈，而且被包扎得很好。
比起一直與大自然打交道的艾歐尼亞人，常年征戰的諾克薩斯人確實更加擅長這個。
可即便如此，卡蘭仍是感覺全身上下，每分每秒都在受到難以言喻的疼痛。
這種痛苦來自于他的內心，他覺得是自己活該。
卡蘭的眼睛已經模糊了，他甚至看不清頭頂的藍天，怎么看都只有過往戰友們的臉，在頻繁從眼前飄過。
一個個的在怒視著他。
他甚至能夠清晰的感覺得到，每一條被縫合好的傷疤里面，都像是爬滿了一縷一縷的靈魂。
那是戰友們不愿離去的殘魂。
他們鉆進了卡蘭的骨頭縫子里，在敲碎他的骨頭，在啃食他的骨髓。
仍是覺得不解氣，還在瞪著流血的眼睛，盯著卡蘭的靈魂深處在大喊，在不甘地大叫——
卡蘭老大，你怎么會投降？
你為什么要投降？
你為什么要背叛我們？
你為什么沒有死！
你該和我們死在一塊。
你根本不該活著！你不配！
卡蘭也知道自己不該活著，或許在那一個夜晚，身為卡蘭兵團長的他已經死了。
投降的那一刻，他就變成了一具，只配日日夜夜活在自我譴責中的行尸走肉。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越來越小，周圍的怒罵聲也似乎消失不見了。
有數道身影湊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又開始說話了。
“你們下手怎么沒個輕重，不會留個活口嗎！”
“明明是他們先動手的，我只是在自衛，再說你不也沒留？”
“我，我也是自衛！而且你知道的，我一旦拔劍，那就不可能有活口！”
“呸，裝什么東西。”
卡蘭渾濁的金色瞳孔，忽然恢復了一些光亮。
說話的人，用的是艾歐尼亞語。
“喲，還有個人呢！是個瓦斯塔亞！”
“嘶，這不會是個死人吧？”
“什么死人，明顯還有呼吸，活著呢！只是看上去像是沒意識了似的，呆呆的。”
“瓦斯塔亞的生命力都很頑強，我覺得應該還有意識，你看那眼神，還帶著點機靈勁呢。”
卡蘭的眼皮翻動了起來，模糊的視力恢復了一些。
他朝著四周看去，感到了一絲驚訝，負責運輸自己的諾克薩斯人，已經全部倒地身亡。
面前站著的這伙人，數量大概不足百人，各個臟兮兮的，像是一群正在經歷著苦行的修士。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武器，使用的居然全部都是長劍。
這是一群苦行劍客？
他們是什么人，也是反抗軍的人嗎？
看上去實力都不弱，可自己之前怎么從來都沒見過，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條路應該很隱蔽才對，他們又究竟是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的？
真是搞不懂。
“嘿，他眼皮翻了，真的還活著呢！”
“快快快，唯一的活口，快問他最重要的事情！”
自己活著，他們似乎很興奮？
卡蘭心底生出一抹怪異的感覺。
現在，或許是最后一次，能和艾歐尼亞人心平氣和說話的機會了吧…
他張了張嘴，想問他們到底想知道什么。
這時候，他看到有一個男子從遠方走來，腰間挎著兩把長劍。
在這群人這種，他的儀容儀表算是保持得最好的。
卡蘭想要強行爬起身來，但是面前的人用刀把抵住了他，不讓他隨便行動。
滄桑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勞駕。”
卡蘭感覺，有一張紙被強硬地送到了眼前，就差和他臉貼臉了。
“你見過這個人嗎？”
卡蘭呼出一口灼熱的氣息，金色的瞳孔在努力聚焦，畫面也變得清晰起來。
他看得到那是一張略帶褶皺，但是意外保持得很干凈的畫像。
更重要的是這畫像上面的人，自己恰巧認識。
“亞索？”
他幾乎脫口而出。
聽到了這聲嘶啞的聲音，卡蘭察覺到身前那人的氣氛，在一瞬間完全變了。
之前像是平靜的湖泊，此刻卻完全沸騰了起來，猶如處在爆發前夕的火山湖。
那張略顯滄桑的臉上，煥發出了一抹光彩。
急忙向前踏出一步，收回畫像，本人的臉距離卡蘭越發近了。
“他在哪？”
如今近的距離下，卡蘭意外的發現眼前這個人的樣貌，居然和亞索還有幾分相似。
可他們居然是來找亞索的，他本能的感覺不太對。
發出了一聲疑問，“你是誰？”
“疾風劍派，永恩。”
“為什么會在這？”
“追風而來。”
卡蘭忽然沉默了，仿佛再次化作了一具尸體。
他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也不清楚對方會不會傷害亞索，此刻閉嘴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其他人紛紛叫嚷。
“怎么不繼續說了？”
“說啊，亞索在哪，你分明知道他在哪！”
“再不說我可要拔劍了！別逼我拔劍，我一旦拔劍，那就不可能有活口！”
卡蘭不為所動，仍舊挺尸，神情也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永恩嘆了口氣。
他能感覺得到這人的心已經死了，再怎么威脅他也無用，恐怕就算殺了他也不會再吭一聲。
只能像是嘗試一樣，又低聲重新介紹了一遍自己。
“我叫永恩，來自疾風劍派。”
“也是，亞索的哥哥。”
卡蘭的神情，終于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哥哥？”
“同母異父，從小一起長大，一個門派。”
卡蘭又看向了永恩，低聲自語。
“像，真像。”
沉吟片刻，卡蘭忽然努力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一個方向。
“那里。”
永恩看了看那個方向，神情微動。
他能夠看得出，那里是個非常危險的方向，普雷希典就在那里，成千上萬的諾克薩斯人也駐扎在那里。
卡蘭再次開口。
“是真的，以我生命起誓。”
永恩看向了卡蘭，他感覺到了他周身飄飛著的誠意，風是不會騙人的。
眼眸閃過一絲感激與柔和，起身開口。
“好，謝謝你提供的消息，疾風劍派會記住你的功勞。”
“你的名字？”
“卡…”
他忽然頓住了，名字就鎖在喉嚨口可偏偏吐不出來，搖搖頭，悵然道。
“一個沒有名字的瓦斯塔亞罷了。”
“好，卡先生，我會記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