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被判官筆叫醒,判官筆依舊懸浮在半空。
“有事跟我說?”
“嗯。”判官筆答了一個字。
“那就說吧!”
判官筆不作聲。
李伴峰盯著判官筆看了片刻,問道:“你覺得人多?”
“嗯。”
同在一個屋檐地下住著,判官筆貌似只信任李伴峰。
李伴峰帶著判官筆去了五房,手套悄無聲息在身后跟著。
唱機有些擔心,但她能感知到注視,來自隨身居的注視。
進了五房,李伴峰對判官筆道:“睡到半夜爬起來,真難為你這么上心,現在說吧。”
判官筆道:“我帶你去地頭神住處,不要告訴別人。”
李伴峰打了個哈欠:“走吧。”
出了隨身居,判官筆主動畫了個圈,帶著李伴峰飛了起來。
自從認識這位兄臺,從來沒見他這么勤快過。
兩人從雁沙齋往南飛,穿過三條街道,來到一座園林之中。
墨香店園林很多,但現在不是游園的好時候。
天寒地凍,花木凋零,除了層層疊疊枯樹,李伴峰沒看出有什么特別之處。
判官筆放下了李伴峰,在一棵柳樹下,寫了一個“慧”字。
光禿禿的柳樹忽然發芽,長出大片葉子,飄出來層層疊疊的柳絮,盤旋之間形成了一圈屏障,包圍了柳樹,也包圍了李伴峰。
一陣寒風吹起,柳絮漸漸散去,周圍景致出現了變換。
原本在身后的樹木和道路消失不見,變成了看不到盡頭的濃霧。
以判官筆寫字的柳樹為界線,濃霧戛然而止,前方景致似乎沒有變化,但遠處隱約傳來一陣琴聲。
循著琴聲走去,李伴峰抬眼一望,前方多出來一片空地,空地之上,有一座湖。
冰封的湖面上擺著一張書桌,書桌上展開了一幅十余米的書卷,一名男子,穿著一襲白衫,坐在書案后邊,提著筆,正在書卷上寫字。
這就是墨香店的地頭神慧業文人?
半夜練字,好雅興。
李伴峰朝著湖面走去,對方手里的毛筆一直沒停下。
他是沒留意到我?還是已經準備好對我出手了?
李伴峰停住了腳步,一陣兇險襲來,不是從這白衣人身上來的,方向暫時無從確定。
李伴峰躲到了樹后,判官筆小聲說道:“有東西,進來了。”
“從哪進來的?跟著咱們進來的?”
“不是,進來很久了。”判官筆對此地非常熟悉,他能感知到這里發生了不該有的變化。
李伴峰感知著兇險的方向,他的視線投向了湖面。
咯咯咯!砰!
冰封的湖面上出現了一道裂痕,湖面下邊有東西。
砰砰!
裂痕越來越多,白衣人不為所動,依舊在湖面上一筆一劃寫字。
書卷飄起,一個個文字從書卷之上紛紛起身,在湖面之上穿梭游弋。
這是一字千金還是數墨尋行?
數墨尋行造出來的文字,會不分敵我廝殺,但這些文字并沒有攻擊白衣人。
一字千金造出來的文字能分得清的敵我,但是數量有限。
在李伴峰見過的文修之中,郭進士一次能使用十二個“禁”字,算是一字千金最強大的戰例。
而今從書卷上站起來的文字有數百個,目測之下,其中以“戰”字居多,其次是“殺”字。
砰!砰!咔吧!
冰面上開了一道口子,一條紅龍,直撲白衣男子。
游弋在冰面上的文字一并沖向紅龍,“戰”字,似一人手執長戈,朝著紅龍上下鉤啄。
“殺”字,似一人手執長矛,迎著紅龍奮力刺殺。
其實那不是長矛,這種形似長矛的兵刃叫做殳(音同書),李伴峰在兵器圖譜上見過。
紅龍躍出湖面,被眾多文字擊退。
等紅龍縮回湖中,所有文字立刻散開,繼續在湖面上巡邏。
數百文字,進退攻守,運轉的如此流暢,讓李伴峰真切的感受到了文修的強大戰力。
冰面上再次出現裂痕,一部分文字聚集到裂痕附近待戰,李伴峰也盯著裂痕,等著紅龍再次出現。
轟隆!
紅龍沒有出現。
整個冰面突然塌陷了。
數百文字鉆進水底,掀起層層波浪。
白衣人連同書案,懸浮在半空,手中毛筆沒有絲毫停頓,文字源源不斷從書卷之中起身,跳進水里,與湖中的惡怪廝殺。
一聲悶吼傳來,湖水如沸騰一般激烈翻滾。
一只有湖面三分之一大小的蛤蟆,從湖水里跳出來,撲向了白衣人。
原來此前的紅龍不是真的龍,是這只蛤蟆的舌頭。
三十二個“翼”字化作一對翅膀,帶著白衣人迅速飛高了幾十米。
蛤蟆在空中蹬腿劃手,做蛙泳狀,緊追不舍。
眼看白衣人要被蛤蟆追上,李伴峰突然走出了林子,出現在了蛤蟆的視線之中。
蛤蟆稍稍扭頭,看了李伴峰一眼。
這一眼非常重要,這意味著他意識到了李伴峰的存在,這是使用走馬觀花的前提條件。
李伴峰注視著蛤蟆,迅速移動,從對方的視線里消失了。
如果蛤蟆不能鎖定李伴峰,他會因為走馬觀花而受傷。
就算蛤蟆能夠鎖定李伴峰,也會因此分神,給白衣人帶來反擊的機會。
蛤蟆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白衣人身上,視線沒能鎖定李伴峰,他一條前腿炸傷了。
李伴峰再次從蛤蟆的視線中消失,蛤蟆試圖追蹤李伴峰的身影,一群文字擋住了蛤蟆的視線。
一條后腿又炸傷了。
盡管傷的不重,但這明顯影響了蛙泳的速度,蛤蟆和白衣人拉開了一定距離。
懸浮在半空的白衣人依舊在寫字,這讓李伴峰有些費解。
寫字,確實能制造更多的兵力。
可這么好的機會,這位慧業文人就沒有更好的反擊方式?
云上的技法,李伴峰沒怎么見過,但就算隨便拿出個地皮技法,也能重創這只蛤蟆。
就這還叫聰明絕頂,智慧過人?
那對翅膀倒是飛得快,白衣人離蛤蟆越來越遠,蛤蟆十分惱火,他把視線轉到岸邊,似乎要對李伴峰出手。
一個“戰”字的長戈砍在蛤蟆的脊背上,砍出了些許鮮血。
周圍文字越來越多,每個文字的殺傷力都不小,蛤蟆雖說不甘心,但繼續僵持下去也沒了意義,只能回到水里。
李伴峰眼疾手快,跳到半空,抓住了一個“戰”字,從他手里把長戈搶了過來。
就是這個“戰”字砍了蛤蟆一戈,他的長戈上帶著血,李伴峰趕緊把這幾滴血收進了玻璃瓶。
其他文字仿佛受到了挑釁,一并上來圍攻李伴峰。
李伴峰對判官筆道:“告訴你家老主子,我是他朋友。”
“這…”判官筆有些為難。
成千上百的文字快把李伴峰包圍了,李伴峰急道:“說話呀!現在不是犯懶的時候!”
“飛!”判官筆就說了這一個字。
他帶著李伴峰,從文字的包圍圈里飛了出來,幾經輾轉,飛到了白衣人身邊。
判官筆對著白衣人說話了:“你!”
判官筆就說了這一個字。
白衣人卻跟沒聽見一樣,還在書案上不停寫字。
李伴峰大致看了一下他寫得內容,一半以上只有兩個字,一個“戰”,一個“殺”。
剩下一半是兩句話,一句是“盲者當愧”,另一句是“文者當勉”。
眼看一片文字又包圍上來,判官筆沒再和白衣人說話,帶著李伴峰直接飛向了柳樹。
整個院子冰天雪地,只有這棵柳樹滿身綠葉,分外顯眼。
在樹下,判官筆再次寫了個“慧”字。
柳樹身上的葉子一瞬間掉了個干凈。
柳葉隨風紛飛,形成一道屏障,攔住了身后所有文字。
等屏障散去,文字消失了。
與之一并消失的,還有湖泊和湖泊上的白衣人。
整個園林重回寂靜,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李伴峰回了書齋,進了隨身居,帶著判官筆進了五房。
“剛才為什么不和慧業文人說話?”
判官筆懸浮在半空,沒有回應。
李伴峰道:“你和他有矛盾?”
“嗯!”
“他能聽見伱說話么?”
“不能。”
判官筆和慧業文人之間不能交流?
李伴峰皺眉道:“你到底想不想回到他身邊?”
“不想!”判官筆回答的非常干脆。
“那你為什么帶我去找他?”
“墨香店。”
判官筆是為了墨香店?
這讓李伴峰十分意外,他對故土的感情居然這么深!
李伴峰捋了捋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捋清了線索。
“地頭神的住所里,潛入了一只大蛤蟆,為了和這只大蛤蟆戰斗,地頭神被牽扯了大量精力,給外界造成的假象就是,地頭神陷入了極其衰弱的狀態,是這個道理吧?”
判官筆沉默了很久,回答道:“應該。”
他和李伴峰的推測一致,但他無法給出準確的答案。
李伴峰嘆口氣道:“其實也不能算假象,地頭神的處境確實不好,如果這時候再遭遇圍攻,恐怕兇多吉少。”
“是。”判官筆這次的回答,非常肯定。
“那只大蛤蟆是從哪來的?”
“不知。”
“你認識他么?”
“不認識。”
判官筆不認識這只蛤蟆,他此前也不知道這只蛤蟆的存在。
他是聽到了崔提克的話,才想去看看地頭神的狀況。
李伴峰拿著放映機去了正房,唱機一直醒著,洪瑩也醒了。
放映機放出了蛤蟆出水時的畫面,李伴峰問唱機:“寶貝娘子,認得這蛤蟆是誰么?”
娘子看了許久,答道;“不認得!”
洪瑩道:“七郎,你跟我說說,那蛤蟆長什么樣子,或許我能認得。”
唱機打了洪瑩一板子:“賤人,你逞什么能?你又聾又瞎這么多年,我不認識的人,你怎么能認識?
寶貝相公,這人應該是個化生體修,或許剛剛晉升到云上不久。”
體修,新晉云上。
不知道秋落葉認不認識。
李伴峰讓隨身居去了車站,出了門,李伴峰立刻去了秋落葉的住處。
夜正深,秋落葉睡得正熟,李伴峰輕聲將他叫醒,還好,秋落葉的起床氣不大。
“老七,什么事?”
李伴峰沒有拿放映機的影像給秋落葉看,這會暴露墨香店地頭神的住所。
并不是不信任秋落葉,但這么做有可能給墨香店帶來災難。
李伴峰拿出了小藥瓶,倒出了一滴大蛤蟆的血液,灑在了白菜籽上,又滴了兩滴張萬隆特制的藥水。
白菜開始迅速生長,幾分鐘后,長到了三米多高,白菜炸裂了。
一只蛤蟆從白菜里走了出來,身形無法和湖里那只蛤蟆相提并論,估計是已經長到了白菜人的極限。
秋落葉盯著蛤蟆看了許久,他還沒長出皮膚,滿身都纏著繃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李伴峰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緊張。
“這蛤蟆,只有這么大?”秋落葉見過白菜人,知道這東西和真人會有點差別。
李伴峰搖頭道:“真正的蛤蟆比這個大得多,和你的宅院差不多大。”
“葛俊蟆!”秋落葉咬著牙,說出了一個名字。
李伴峰道:“這個叫葛俊蟆的人,是體修?”
“不是體修!”秋落葉搖頭道,“是內州人,純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