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提出來要長跪不起,一群人紛紛響應。
他們就在門前跪著。
李伴峰不怕惡人,但必須遠離賤人,賤人比惡人可憎,也比惡人難纏。
可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該往哪里走?
往北走肯定不行,弄不好又得繞回來。
能確定正北的方向,其他方向也能確定出來,李伴峰選擇往東走。
東邊有幾座小山,不像正北,一片荒原,李伴峰看著山走,終究不會走錯。
下山的路上,李伴峰一直在想山上這些圣賢平時吃什么,在山上轉了這么半天,李伴峰沒看到農田,也沒看到農人。
走到半山坡,李伴峰看到一個七旬老漢,拉著一車白米正往山上走,還有兩個人跟在后邊推車,一個是他三十出頭兒子,另一個是十歲大的孫子。
白米很重,祖孫三人推得很吃力,到了半山坡,老漢把車子停住,就著一壺白水,爺孫三人啃起了雜糧餅子。
一看這三個就是老實人,李伴峰上前問路:“請問最近的火車站怎么走?”
老漢的兒子抬頭道:“你找車站?那可遠了。”
老漢笑道:“你是上山求學的學子吧?今天又沒看見圣人?小伙子,莫要心急,誠意到了,圣人肯定會見你。”
李伴峰搖頭道:“我不是來求學的,我就是過路的。”
一聽這話,老漢的兒子面帶鄙夷,不太想理會李伴峰。
老漢似乎看出了隱情,勸了李伴峰一句:“求學不是一件容易事,圣人講的是世間絕學,哪能隨便傳授給別人,
我們一家給圣人送米,送了整整十六年,原本指望圣人能把我兒子收下,現在兒子年紀大了,圣人不肯收,就看我孫子有沒有這個造化。”
“送米?”李伴峰看著滿滿一車白米,又看了看祖孫三人手里的雜糧餅子,問道,“這米多少錢一斤?”
老漢白了李伴峰一眼:“要什么錢?看的是份誠意,圣人愿意吃我家的米,這是我們一家的機緣。”
自己家都不舍得吃的白米,白送給圣人?
李伴峰實在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這位圣人到底有什么絕學?”
老漢沒了笑容,收了雜糧餅子。
老漢的兒子也很緊張,四下看了看,對李伴峰道:“在圣人的山上,說話得知道分寸,你連禮數都不懂,難怪圣人不見你。”
老漢擺擺手,示意兩人趕緊趕路,別再和李伴峰說話。
兒子趕緊把車擺正,讓老漢在前邊拉車。
李伴峰道:“你比你爹有力氣,還不如你去前邊拉車。”
兒子哼一聲道:“這叫誠意,伱懂么?”
七旬老漢拉車送米,誠意確實不一般。
十歲大的孩子自始至終都在吃餅子,頭都沒抬過。
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時候,一塊雜糧餅子明顯不夠他吃。
李伴峰問了孩子一句:“你吃過白米么?”
孩子看了李伴峰一眼,一溜小跑跟著他爹推車去了。
李伴峰接著往山下走,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求學的,也遇到了送糧、送菜、送牲口的。
和山上的人相比,他們更加健談一些,見了李伴峰,不至于轉頭就走,好歹能說幾句話。
可一問火車站在哪,眾人全都避而不談,他們不相信李伴峰是過路的,他們都認為李伴峰上山求學遭拒,心灰意冷,想要就此離去。
所有人都勸李伴峰多留些日子,只要誠意到了,肯定能打動圣人。
確系和這群人無法交流之后,李伴峰不再問路,遇到上山的人,李伴峰一律繞行,他只想盡快下山。
這座山上的每一個人,連同一草一木,甚至包括山上的空氣,都讓李伴峰極度厭惡,哪怕在苦菜莊,李伴峰也沒覺得像今天這么難受。
到了山腳下,李伴峰繼續往東疾行,走了一百多里,李伴峰終于看到了希望。
前方有山攔住去路,但和之前的山不一樣。
這是一座山丘,明顯矮了許多,山腳之下還有一座村子。
李伴峰進了村子,看到了養眼的良田,也看到了勞作的農人。
令人厭惡的空氣似乎消失了,李伴峰的神經漸漸舒緩了下來。
可村民的神經沒有舒緩,李伴峰的到來,讓他們格外緊張,甚至有點恐懼。
李伴峰的衣著讓他們恐懼,舉止讓他們恐懼,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讓他們恐懼。
對于這樣的反應,李伴峰能夠理解。
村子這么偏僻,村民沒怎么見過外人,心存戒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問起火車站,一少部分村民回答說不知道,大部分村民一臉茫然看著李伴峰,似乎火車站這個東西,本就不存在于他們這個世界。
這一點,李伴峰也能理解。
很多村民可能真就沒坐過火車,別說是這里的村民,生長在藥王溝的秦田九,長這么大,也沒坐過火車,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從村頭走到村尾,李伴峰聽到了郎朗的讀書聲。
學生們充滿稚氣和朝氣的聲音,讓李伴峰堅信,他已經離開了圣賢之峰的地界。
不管地方再怎么偏遠,這里還有學堂,學的是正經東西,這樣的地方就能讓人看見生機和希望。
他們學的什么東西。
“天地之根,始于圣人之心,
天地之變,始于圣人之念,
天地之本,始于圣人之德,
天地之源,始于圣人之愿。”
一聽圣人兩個字,李伴峰頭皮發炸。
這是正經東西么?
不能妄作評論,人家學的這是傳統知識,李伴峰來普羅州不到一年,有些傳統可能真就不了解。
走近再看,讀書聲并非來自學堂,而是來自一片稻田。
一群不到十歲的孩子,一邊念著圣人經,一邊在稻田里插秧。
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孩子們既學到了文化知識,也學會了生存能力。
一個孩子認認真真插了一排秧苗,旁邊一名中年男子走進水田里,把秧苗踩了個稀爛。
“重插。”男子下了命令。
孩子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抬起頭看著男子。
男子一記耳光把孩子打翻在水田里,沒等孩子爬起來,上前又補了一腳。
孩子掙扎半天爬不起來,男子拎著孩子到了田邊,折了一根柳樹枝,對著孩子一通抽打。
孩子的父母在旁邊看著,孩子他娘心疼,疼的一陣陣哆嗦。
孩子他爹在旁邊攔著,嘴里顛來倒去,說著那么幾句話:“這是為他好,都是為他好…”
那男子抽了幾下,嘴里怒斥道:“別哭,有點出息,一點疼都忍不了,你有什么資格學圣人之理?”
這是正常的事情么?
李伴峰站在田邊,青筋跳了起來。
童年時期,一些不太好的回憶,涌上了李伴峰的心頭。
男子看著孩子道:“知道我為什么打你么?知道為什么讓你重插秧苗么?”
孩子一臉茫然的搖頭。
男子怒斥道:“心有疑,則志不誠,我讓你重插秧苗,你重插就是,心中何來疑慮,真朽木不可雕也。”
看到孩子滿身是傷,男子神情冷漠道:“我給你上點藥。”
說完,他抓起一把鹽面,要往孩子身上抹。
孩子嚇得直哆嗦,孩子的爹娘在旁邊跟著一起哆嗦,嘴里還在碎碎念念:“娃,這是為你好,都是為你好。”
中年男子攥著鹽面道:“忍著疼,在這里好好反省,再敢多喊一聲,明天就不用來求學了,你不配…”
李伴峰一腳踹在了男子臉上。
男子后退幾步,摔在了水田里,鼻子被李伴峰踹歪了,鮮血直流。
男子驚愕的看著李伴峰。
周圍所有人都看著李伴峰。
男子聲音含混道:“你是什么人?”
李伴峰的帽檐很低,他背對著陽光,男子看不見他的臉。
“別問我是什么人,知道我為什么打你么?”
男子一臉茫然。
李伴峰對著他滿是茫然的臉上,又踹了一腳。
男子仰面躺在水田里,喝了一嘴泥沙,半天才爬坐起來。
“你,你憑什么打人?”
牙被李伴峰踢掉了兩顆,這男子說話有點漏風。
李伴峰又踹了他一腳。
“心有疑,則志不誠,我打你,你老實挨打就是,心中何來疑慮?真朽木不可雕也。”
說完,李伴峰揪住男子頭發,連踹了好幾腳。
男子嘶聲哭喊,李伴峰把他嘴捏住了:“別哭,有點出息,一點疼都忍不了,你還講什么圣人之理?
我給你上點藥,你忍著疼,在這里好好反省,再敢多喊一聲,就找根繩上吊去,你要舍不得吊,我幫你,聽明白沒有?”
說完,李伴峰抓了一把咸鹽,抹在了男子臉上。
男子嘶聲哭喊:“他打我,打我…”
李伴峰皺眉道:“你還真沒聽明白,行,我帶你找個地方吊著。”
周圍村民都嚇傻了,一名男子喊道:“他打了圣人弟子,快把他攔住,不能讓他跑了。”
圣人弟子?
這就是圣人教出來的弟子?
把我攔住?
這些人到底什么毛病?
讓自己孩子被這鳥人折磨,居然還心甘情愿?
“打他怎么了?”李伴峰拎著那中年男子,手腕一翻,直接折斷了他的脖子。
他把圣人弟子給殺了!
是的,殺了。
這種鳥人,留在世上就是禍害。
村民們上前攔住李伴峰,高聲呼喊道:“不能讓他走!”
“把他押到圣賢峰上,讓他受千刀萬剮!”
李伴峰丟了那中年男子的尸體,徑直從水田走了出來,看著一眾村民道:“告訴你家圣人,這人是我殺得,我看今天誰能攔住我!”
話音落地,眾人沒了動靜。
李伴峰大步離去,也沒有人敢在身后尾隨。
一名村民小聲說道:“咱們不必攔著他,他犯了大罪,圣人不會讓他走出去!”
李伴峰嗤笑一聲,他倒要看看這圣人有多大本事。
到了黃昏,李伴峰回了村子。
他確實沒走出去,走了整整半天時間,他又回到了這座村子。
看到李伴峰出現,所有村民全都回到家里,關緊了房門。
李伴峰坐在村子口,拍了拍酒葫蘆:“姐姐,想起來沒有,這到底什么地方?”
葫蘆沉吟半響道:“姐姐一直在想,可我好像真沒來過這里。”
“你呢?”李伴峰問老茶壺。
老茶壺咳嗽兩聲道:“這地方真特么新鮮了,我也沒來過…”
算了,回隨身居問娘子吧。
李伴峰正要掏鑰匙,忽聽遠處有人靠近。
他一起身,低聲問道:“誰?”
一個柔弱的女聲傳了過來:“恩公啊,是我,你怎么到了這里了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