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伴峰在峽谷里熟悉地形。
地形的優勢不小,十里峽谷,一丈多寬,九曲八彎,到處都是粗壯的藤蔓,全力狂奔,從頭跑到尾,李伴峰用了兩分多鐘。
他是三層旅修,還得跑這么長時間,對方如果只派尋常修者來,只要層次不是太高,十分鐘內很難走出峽谷。
這么說來,我是不是守十分鐘就夠了?
但如果地頭神親自來了呢?
想想鬼火那速度,說來就來,眨眼之間就到,穿過十里峽谷,連一分鐘都不用。
每個地頭神都能變成鬼火么?
就算秋落葉未必會變成鬼火,如果對面也有類似旅修的異類呢?
李伴峰慢慢在峽谷里踱步,仔細觀察每一個位置。
走到一處轉彎,唐刀開口道:“主君,這是一個設伏的妙處。”
唐刀打過仗,是法寶之中唯一具有軍事經驗的。
李伴峰在這一位置上做了標記,繼續在峽谷里穿行,一連做了二十幾處記號,李伴峰和唐刀優中選優,找到了其中三處地點。
二十處記號都有用處,尤其是這其中的三處,是伏擊的關鍵。
走到靠近落葉坪的峽谷口,李伴峰看到了散碎在地上供桌,和遠方濃密的霧氣。
“李七兄弟,別往前走了,再走,你就走到秋落葉的地界上了,你和我立下了契約,就算我的人,
眼下還沒開戰,不能進入秋落葉的地界,跨過邊界一步,進入那霧氣之中,你就會沒命。”水涌泉飄到了李七身邊,這次來的是人形。
李伴峰盯著霧氣看了片刻,很濃,但隱約也能看到些人影。
水涌泉看著地上的供桌,對李伴峰道:“這就是那伙開荒人留下的,整整三次,都選在峽谷口,
一次算巧了,兩次也算巧了,三次怎么算?這是有人生事。”
李伴峰沒心思聽他分析局面,他繼續熟悉地形。
水涌泉贊嘆一聲:“李七兄弟,伱是真上心,可馬五兄弟去哪了?千萬別說他不來了。”
“來,我跟他說好了,他只負責打仗,排兵布陣的事交給我。”李伴峰給了個敷衍的解釋。
水涌泉笑了笑:“排兵布陣?用不著這個,
地頭神打仗,你以為是大軍交兵?這里沒這么多講究,
到了開打的時候,大家立刻動手,多耽誤一刻,人心就散了,
人家跟你打仗,都是想來賺修為,想打就別顧忌,誰手快,誰手黑,誰就能贏!”
李伴峰一皺眉:“這不是烏合之眾么?”
“你以為呢?秋落葉手下都是烏合之眾!”
這和李伴峰想的有偏差。
他還指望在打仗之前念個檄文,交涉一陣,拖延一點時間。
這見面就開打,事情反倒不好辦了。
戰術還得改。
水涌泉嘆道:“立下契約的人是你,找不找馬五是你的事,年輕人,我只告誡你一句,戰場上多個幫手,你自己就多條性命,
就算讓人幫你頂大門,多一個人也多份力氣,我說的可是正經事,你一個人想頂住水落門,可沒那么容易。”
李伴峰看著兩翼峭壁:“水落門就能支撐三分鐘,光靠水落門也不行。”
水涌泉咂咂嘴唇,有些事他不想說,但李伴峰已經簽了契約,縱使說出來,李伴峰也不能反悔,斟酌再三,他決定給李伴峰提個醒:
“如果秋落葉親自沖進了山谷,能擋住他的,怕是只有水落門。”
李伴峰皺眉道:“他會親自來么?”
“說不準。”
“只能用水落門?”
水涌泉思索半響道:“除了水落門,還有一些特殊的技法,秋落葉腦子不太好用,但凡亂人心智的道門都能克制他,歡修就是其中一類。”
他還是想讓馬五出戰。
李伴峰沒往馬五身上想,他問水涌泉:“德修算不算亂認心智的道門?”
水涌泉點點頭:“算。”
“夢修呢?”
“也算,你要能找到德修和夢修的幫手,也能多拖延一會。”水涌泉穿過峽谷,回了自己的地界。
唱機猜的沒錯,水涌泉沒有把籌碼都押在李七身上,他給自己留了后手。
野豬也正在峽谷口附近徘徊,尋覓伏擊的位置。
蚰蜒母女已經選好了位置,此刻還在爭吵。
“娘,你要點臉行不?咱們是忙正事來了,你別老惦記那姓馬的小子。”
“呸!誰給你的膽子,娘的事情你也敢管?”蚰蜒娘不時往峽谷里張望,她希望能再見馬五一面。
水涌泉冷哼一聲道:“你們娘倆要是想去守峽谷,我也不攔著你們。”
蚰蜒娘搖動身軀道:“哎呦,水爺,我們可沒這本事,進了峽谷,就剩一條道,被人包抄了都沒處逃。”
水涌泉知道他們沒本事,這些都是散兵游勇,他們的任務就是守住峽谷口,等李七陣亡之后,繼續拖住敵軍。
到了百足窟,這里的異怪才是戰斗的主力。
他們層次高低不齊,但對水涌泉忠心耿耿!
一只雄鷹飛來,在水涌泉的耳邊說道:“秋落葉兩條路都有防備,兩邊兵力相當。”
水涌泉冷笑一聲:“我就知道他會這么做,看到人就沖,看不到人就分兵把手,他那榆木腦袋只會用這榆木打法,
你去峽谷那邊張揚些聲勢,別做的太過,讓秋落葉往峽谷那邊多派些人手。”
李伴峰從峽谷里走了出來,借著牽絲耳環的感應,找到了藏在亂草里的野豬。
“老豬,有件事情和你商量。”
野豬一動不動,他認為自己藏的很好,李伴峰看不到他。
“老豬,我看見你了。”
野豬還是不動,心里冷笑道:莫要聽他詐我,他根本看不到我。
“我有好東西給你。”李伴峰拿出來一枚玄赤丹。
老豬聞到了丹藥的香味,從亂草里站了起來:“你想讓我做什么?我是不會和你一起守峽谷的。”
“沒讓你守峽谷,我只想讓你幫我搬點石頭,越大越好。”
蚰蜒女從樹下垂下來半截身子:“搬石頭就有丹藥?你想搬多少?”
李伴峰笑道:“那得看你們有多少力氣,搬完了石頭,還得搬木頭。”
蚰蜒娘甩了甩頭上的觸須:“你是想讓我們幫你做陷阱吧,我們娘倆還真擅長這個,但是丹藥不能少了我們的。”
“放心,少不了,還有誰會做陷阱?”
兩頭熊,六只鹿,還有三條蜈蚣和一條蟒蛇都從草叢和樹木之中鉆了出來,看向了李伴峰。
第二天,李伴峰白天帶在隨身居里不出來,晚上繼續用丹藥請山澗口的人幫忙布置陷阱。
第三天,李伴峰在隨身居里作畫。
唱機的喘息聲還在。
鐘擺貼著李伴峰的手背,和李伴峰一起上色。
唐刀在磨刀石上來回打磨。
酒葫蘆咂咂嘴唇道:“真想喝一口啊。”
老茶壺笑道:“想喝就過來喝茶,酒不可能喝,留著,要喝得等明天。”
耳環抽泣一聲:“爺,我怕。”
鐘擺啐一口道:“賤蹄子,怕就別出門,等著二夫人把你給煉了。”
耳環哭出了聲音。
判官筆哼一聲道:“幾點了?”
三個字!
判官筆也上心了。
李伴峰看了看墻上掛著的月份牌。
月份牌,普羅州沿用至今的物件。
可以把它稱之為年畫,也可以把它稱之為掛歷,一副畫掛在墻上,畫面之下有日期節氣。
李伴峰的這幅月份牌,一米多高,一名秀美的女子,端坐在畫面當中。
聽到李伴峰發問,美女趕緊舉起一個表盤:“先生,現在三點半了。”
接下來,要靠月份牌上的表盤計時,因為懷表的時間不夠準。
小川子進了馬五的木屋:“五爺,我剛去了七爺的地塊,七爺不在。”
馬五打開懷表,凌晨四點。
老七已經走了?
不能啊!
他要走應該知會我一聲。
左武剛在旁道:“五爺,我沒見過地頭神打仗,但我知道這是生死攸關的事,七爺已經走了,您也該該動身了。”
馬五走到了門口,看到燕子、纖纖和巧翠都做好了準備。
“小郎哥,咱們什么時候走?”
馬五眉頭緊鎖。
老七真的走了?
一直到了凌晨四點半,唐刀來到李伴峰面前,俯身施禮道:“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主君,該出征了!”
李伴峰看著唐刀,覺得他今天像個將軍。
“能多砍一刀么?”
“三刀還是三刀,但刀刀取敵首!”
“好。”
李伴峰先帶上所有法寶,出門一趟,把關鍵位置布置好。
四點四十五,他再次回到隨身居,把三百零三張畫作全部展開。
三張是畫的,三百張是印的。
直到四點五十分,李伴峰點破指尖,開始在紙片上撒血。
撒過血,李伴峰來到了唱機近前。
他先給油箱加滿了油,隨即盯著唱機看了一會。
唱片托盤上有一顆灰塵,李伴峰小心翼翼將灰塵擦掉。
“等我回來。”
李伴峰壓低帽檐,帶上所有紙片嬌娘,走出了隨身居。
唱機的喘息聲還在。
四點五十五分,紙片嬌娘各就其位。
在什么都不做的情況下,印出來的紙片嬌娘,能堅持十五分鐘。
四點五十八分,霧氣稍有散去,藏在藤蔓之中的李伴峰,隱約看到了敵軍的身影。
這兩天,水涌泉不斷在峽谷附近造聲勢,秋落葉為保穩妥,在百蔓谷附近布置了六成兵力。
他整體實力占優,沒有固守的道理,今天開戰,他親自來到了山谷口。
李伴峰躲在藤蔓之中,靜靜觀察。
按照他的理解,秋落葉這個名字,很適合蝴蝶之類的生靈。
又或者是一團飄忽不定的鬼火。
可秋落葉這位地頭神,沒有以鬼火的方式出現,他現了本身。
四肢著地,五米多高,大頭,長鼻子,圓耳朵,沒脖子。
這是一頭大象。
大象,為什么要叫落葉?
嗚嗡!
五點鐘,號角再度吹響,地頭神開戰了!
秋落葉準備帶人沖進峽谷,與水涌泉一戰。
他的戰術很簡單,如果水涌泉就在峽谷,雙方直接廝殺,兵力不夠,再從山洞附近調兵。
如果水涌泉從山洞突襲,他再率兵過去接應山洞。
秋落葉正要下令沖鋒,山谷之中,霧氣朦朧之間,藤蔓震顫,似有千軍萬馬將至。
水涌泉的兵力比秋落葉預測的要多。
秋落葉吩咐道:“全軍等我號令,等他們出了峽谷再打。”
五點零一分,敵軍沒出來。
山谷之中枯枝碎葉飛舞,敵軍似乎在山谷口聚集兵力。
秋落葉喝道:“準備出擊!”
五點零二分,山谷之中塵土飛揚,秋落葉一直沒下達進攻的命令,他吃不準山谷里到底有多少敵軍。
一條蝎子走到近前,壓低聲音道:“他們好像比我們人多,再調撥些人手來吧。”
一只狐貍在旁搖頭:“不可輕舉妄動,再看看動靜。”
五點零三分,山谷之中突然寂靜無聲。
狐貍對秋落葉道:“主子,這里有玄機,敵軍必然有埋伏。”
怎么突然沒動靜了?
秋落葉也理解不了。
其實原因很簡單,李伴峰做出來的紙片嬌娘,在干體力活的情況下,只能堅持三分鐘。
搖藤蔓,扔樹葉,揚沙子,這些事都挺耗費體力的。
這是娘子教他的戰術,餌不用撒太多,但聲勢一定要大,讓敵人想打,又不太敢打!
進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秋落葉正在猶豫,一只山雞騰空而起:“我先進去探探動靜。”
按照娘子教的戰術,遇到會飛的,得立刻打下來,這是為了打瞎敵人的眼睛。
但李伴峰沒這個實力,這只山雞有三層修為,飛得很高,李伴峰夠不著她,只能先蹲在藤蔓之中觀望。
山雞徘徊一圈,飛了回來:“主子,山谷之中沒見有敵軍。”
狐貍問:“一個敵軍沒有?”
山雞謹慎回答:“我說我沒見到,百蔓谷里都是藤蔓,我看不清楚,或許是藏起來了。”
她當然看不到,李伴峰做的紙片嬌娘,現在都變成碎紙了,李伴峰是四層宅修,被她忽視了。
秋落葉越發焦急,不知該不該強攻山谷,狐貍建議他繼續觀望,山雞提醒道:“主子,如果沒有敵軍,就該直接沖過去,弟兄們可不想等!”
這群異怪不是軍隊,就像水涌泉說的,秋落葉手下都是烏合之眾。
他們跟著地頭神出來打仗,都是為了賺修為,聚在一起,趁早打完,誰也不愿意在這磨耗,再磨下去,人心就散了。
焦急之際,秋落葉叫來一個馬頭人:“你帶你的部下先進去探路。”
馬頭人不太想去,他也不知道山谷里什么狀況。
秋落葉點頭:“給你計頭功!”
馬頭人答應了,頭功能多給一倍修為。
二十個馬頭人沖進了山谷。
這群馬頭人修為高么?
不高。
都在二層。
但他們跑的奇快,不比二層旅修遜色。
不到一分鐘,他們跑出去了三里多,按照娘子的戰術,這類人不用管,千萬不能追著打。
但李伴峰不能不管,按照他和水涌泉的約定,只要有一個人沖出峽谷,就算李伴峰輸了。
一群馬頭人沿途沒看見敵軍,馬頭人首領冷哼一聲:“都是虛張聲勢!”
他伸長脖子,準備長鳴三聲,給秋落葉報信。
李伴峰操控鐘擺,在峭壁之上,割斷了藤蔓,巨大的石塊轟鳴而下。
這是野豬、蚰蜒等人幫李伴峰布置的機關。
三只馬頭人被壓在巨石之下,馬頭人首領嘶鳴三聲,兩長一短,意思是山谷里有埋伏。
首領帶著部下繼續往前狂奔,又走出一里多遠,跑到山谷一處拐角,山石不再墜落了。
不是李伴峰準備的山石不夠,是鐘擺根本追不上這群馬頭人。
“小打小鬧而已!”馬頭人又要嘶鳴,忽聞一陣酒氣撲鼻。
哪來的酒氣?
馬頭人意識到不妙,呼喊一聲:“快走…”
剛說出這兩個字,唐刀忽然現身,一刀砍了馬頭人首領的腦袋。
這是李伴峰選擇的第一個伏擊點,唐刀一直在這等著。
馬頭人首領死了,其余馬頭人不知該往哪跑。
是繼續探路,還是往回跑?
猶豫之間,李伴峰劃著了火柴,點燃了酒霧,迅速跑到了上風地帶。
烈焰暴起,酒霧似有生命一般,黏在了馬頭人身上。
馬頭人身上相繼起火,沒有了首領,他們陷入了慌亂,有的往回跑,被鐘擺用山石招呼。
有的往前走,被困在酒霧的烈焰當中。
一斤酒,太有限,轉眼用去了一大半,酒葫蘆收口,把剩下的一小半存了起來。
等烈焰消失,還有三個馬頭人活著,一個馬頭人往山谷盡頭沖,兩個馬頭人躲過墜落的石頭,原路折回。
折回的不管了。
往前沖那個不能留。
李伴峰一路狂奔,追上馬頭人,一個跬步來到馬頭人身后,揮起鐮刀,鑿穿了馬頭人的腦殼。
第一陣,挺過去了!
李伴峰打開懷表一看,五點零八分!
挺過了八分鐘!
一會再虛張聲勢一波,耗他三分鐘。
雖說酒葫蘆剩下的酒不多,但李伴峰布置了不少陷阱,還能再支撐三分鐘。
靠著水落門再頂三分鐘。
敵軍走路也得時間,看秋落葉塊頭那么大,讓他走慢點,再拖三分鐘,時間不就夠了么?
一聲象鳴!
李伴峰愣住了。
秋落葉沒再給李伴峰虛張聲勢的機會,他自己沖進來了。
他這么莽么?
他不怕我有埋伏么?
秋落葉還真不怕。
聽完了馬頭人的描述,他更不怕了。
“扔石頭!放火!水涌泉!你當我是什么人?你特么不能拿點真本事出來!”
聽到腳步聲,李伴峰還沒看到秋落葉的身形。
但他知道為什么這位地頭神叫秋落葉了。
這頭大象每踏出一步,藤蔓之上的枯葉,如雨點般墜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