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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李伴峰坐在鍋貼村口,正在熬藥。
藥香四溢,蚊子紛紛聚攏,觸碰到霧氣,死了九成多些。
九成。
還有不到一成沒有立刻死去。
就這一成蚊子,就能毀了一個村子的收成。
不止一個村子是這樣,整個海吃嶺都是如此。
和其他所有藥物一樣,姚老的藥一開始很靈驗,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類似的問題。
鍋貼村的村長坐在向吉春李伴峰身邊,笑一聲道:“過年嘞,到俺家里吃碗餃子,喝一盅唄。”
李伴峰搖頭道:“你喝吧,我不餓。”
“七爺,你為俺們村盡了心了,俺們忘不了你的恩情。”
“別扯淡了,沒什么恩情,我就一個來蹭吃的,伱快點走吧,一會還有一個來蹭吃的。”
“還有…”向吉春不明白李伴峰的意思,李伴峰又不肯多說,老村長無奈,嘆口氣走了。
不多時,潘德海現身了。
“德乃立身之本,德乃修身之基,你知何謂德之大也?
計較長遠,深思熟慮,方為德之大也,
行事急切,計較不周,豈是有德之人所為?
用心浮躁,不計深遠,豈是有德之人所為?
不敬尊長,不納良言,豈是有德之人?
出語猖狂,行止乖張,豈是有德之人…”
“叨逼叨逼,沒完沒了怎地?”李伴峰忍無可忍,憤怒的看著潘德海。
潘德海一戳拐棍,他也很生氣:“老姚讓你送來的藥方根本不靈!為了調撥藥材,我花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錢財?求了多少地頭神?這筆賬怎么算?你們這兩個缺了大德的!”
被潘德海罵了缺德,李伴峰很生氣。
潘德海怒道:“我給你的扇子呢?”
“扔了。”
“你敢!那是人間至寶!”
“我找地方藏起來了。”
潘德海連聲長嘆:“我就該把法寶要回來,你根本沒幫上忙!”
李伴峰無言以對。
連藥王的藥都不靈,這確實是李伴峰沒想到的。
沉默良久,潘德海長嘆一聲道:“陸家的手段也不濟。”
陸東俊也失敗了?
看著漫天飛舞的蚊子,李伴峰從心底里感到一陣絕望。
潘德海搖頭道:“我就不該錯信了你們,終究還得按我手段行事,只有普羅州同仇敵愾,才能擋得住這場災禍。”
李伴峰看著潘德海道:“你又要把蟲子送到別的地界?藥王的藥都不靈了,你還能送到哪去?”
“我把蟲子送進綠水灣,綠水灣能人最多,陸東俊不濟,還有別人,必然能找到治蟲的辦法。”
“送綠水灣?你打得過綠花子么?”
潘德海義正言辭道:“縱使身隕,何妨一試?此乃德之剛,此乃德之勇,此乃德之心也。”
李伴峰搖搖頭道:“綠花子不會幫你。”
從橘園園主的描述中,可以推斷出綠花子想在自己的地盤上散播瘟疫。
他連自己的地盤都不珍惜,怎么可能會幫潘德海?
潘德海搖頭道:“老夫不信求不動他!”
李伴峰苦笑道:“你也就是耍耍嘴罷了。”
“放肆,年紀輕輕,焉能如此目無尊長?”潘德海怒斥兩句,轉而緩和語氣道,“依你適才所言,似乎和綠水丐相熟,你既有救災之心,不妨前去…”
李伴峰怒道:“你讓我去找綠花子?”
難怪姚老說過,潘德好所說的漂亮話,全都當放屁聽了。
“老夫又沒讓你和綠花子廝殺,老夫是想讓你先見他一面。”
李伴峰鄙夷的看著潘德海:“你自己怕他,讓我去送死。”
“老夫何時怕過他!”潘德海義正言辭道,“老夫正氣長存,區區一綠水丐有何懼哉,哪怕他現在就在我面前,我也…這什么味道?”
潘德海突然站到了李伴峰身后。
李伴峰一驚,這是怎地了?
遠處走來了一名乞丐,破衣爛衫,滿身膿瘡,膿瘡里留著綠水的膿水。
綠花子!
李伴峰也是一驚,忽聽潘德海道:“綠花子怎么變金毛了?這不是綠水丐,可這身上味道一模一樣。”
走過來的確實不是綠花子,是病修崔提克。
崔提克踉踉蹌蹌來到李伴峰近前,在滿是膿瘡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我終于找到你了。”
李伴峰后退一步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是來幫你的,我來幫海吃嶺除蟲,我愛海吃嶺。”
李伴峰看向了潘德海:“他說他愛海吃嶺。”
潘德海臉頰一陣抽動,沒有說話,那身綠膿讓他渾身不自在。
崔提克沒有金睛秋毫之技,雖然有六層修為,但他看不見潘德海。
“你剛才,在跟誰說話?”崔提克詫異問道。
李伴峰再度看向潘德海,以為他會現身一見,卻發現潘德海已經跑遠了。
“你轉告綠水丐,如果他敢把疫病引到海吃嶺,老夫與他絕無甘休!”
潘德海跑了,他怕染病。
真沒想到,這老頭拄著拐杖還能跑這么快!
李伴峰轉臉看向崔提克:“我們認識么?”
“認識,你在藥王溝見過我,我是洋鬼子,不是假洋鬼子,是那個真的。”
李伴峰想起他了。
那個滿身皰疹的洋人。
他進化了?
怎么皰疹變膿瘡了?
想起來之后,李伴峰迅速后退,手里攥著鑰匙,準備逃跑。
崔提克擺擺手道:“不要走,我真是來幫你除蟲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湯鍋,搖搖頭道:“這藥不靈,但也不是完全沒用,它能殺死害蟲,一百只蚊子能殺死九十五只,
可剩下的五只不會死,它們會活下來,會繼續繁殖,它們的后代都不會死,這就是生命的進化,
個例帶來物種的整體進化,在外州,這叫變異,這叫抗性,你來自外州,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李伴峰確實明白崔提克的意思,這一層他也想到了。
“你有更好的辦法么?”
“有,用毒藥不能讓一個物種滅絕,但用疾病可以,我可以把我的疾病傳播在蚊子身上,讓蚊子之間彼此感染,一傳十,十傳百,這才是滅蚊的正途。”
聽起來很有效,可李伴峰覺得有問題。
“蚊子對疾病不會產生抗性么?”
“會!”崔提克點頭道,“單純用一種疾病也很難讓這類蚊子絕種,一百只蚊子染病,或許會有一種蚊子活下來,這只蚊子的后代會對這類疾病免疫,
我有一個同門用了類似的方法,失敗了,我對他的方法進行了改良,讓蚊子同時感染多種疾病,
在那一百只蚊子當中,唯一活下來的一只會因為染上疾病無法生育。”
李伴峰問道:“難道它們當中不會有能夠生育的個例?”
“會有!”這一點崔提克也想到了,“能夠生育的個例,會因為另一種疾病而改變習性,它們的生命周期會變長,它們的食性會由糧食改成吸血,
它們會變成另一種成功生存下來的物種,就是我們最常見的,普通的蚊子,這就是疾病通過交叉滅殺,篩選之后的結果。”
“你能讓蚊子同時染上這么多疾病?”
崔提克點頭:“原本不能,可現在可以,我有了特殊的力量,來自祖師的力量,這力量很強大,但也幾乎要了我的命。”
李伴峰這回沒有疑問了。
就他所掌握的生物學知識來看,崔提克的方法確實有效。
也可能這就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為什么要幫海吃嶺治理蟲害?千萬別說是出于對普羅州的熱愛。”李伴峰擔心他別有目的,如果他想借此傳播瘟疫,事情就麻煩了。
崔提克看著李伴峰:“我是為了救我自己,這是我和貨郎之間的約定,只要我救了海吃嶺,他就能救我的命,這是證據。”
他拿出了一根雞毛撣子:“這是貨郎給我的,他說你認得這東西,你一定會幫我。”
拿雞毛撣子做憑證?
也只有貨郎想得到這方法。
有了貨郎的保證,崔提克是可信的,至少在這件事情上可信的。
“貨郎自己為什么不來?”
“他說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說不止海吃嶺有麻煩。”
李伴峰沒說話。
崔提克問李伴峰:“你又是為了什么?海吃嶺對你來說有什么特別之處么?還是說你和貨郎之間也有什么特殊約定?”
李伴峰沒有回答。
他和貨郎之間沒有約定。
把藥方送到,他對姚老的承諾已經完成了,救災確實不是他的分內事。
“先說說你想怎么做?”
崔提克看著湯鍋道:“我要聚集蚊子,聚集很多很多的蚊子,要讓疾病迅速傳播,必須有足夠大的基數,現在這些還不夠,遠遠不夠。”
深夜,李伴峰站在農田旁邊,冒著大雪,等著潘德海回應。
等了一個多鐘頭,終于聽到了潘德海的聲音。
“你讓那洋人趕緊走,海吃嶺已經到了這個境地,不能讓他再把疫病帶來!”
李伴峰喊道:“你多給我些藥材,好歹試一次再說!”
崔提克坐在遠處,他不知道李伴峰到底在跟誰說話,他經常自己跟自己說話。
他是瘋子吧?
可這個瘋子目前是他唯一能夠倚仗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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