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十四章網中人 “起網!”
“你個畜生,你否長記性嗎?你不要尋死!風一大,籠網刮你身上就砸死你。”
晨光里,一艘大船上,十幾名船工正在手忙腳亂的起網,其中一個船頭一邊檢查著昨夜風浪之中損毀的物事,一邊又讓幾個船工在清掃著卷刮到甲板上的雜物,同時他一眼掃見一個年輕的烏衣小子在那十幾名起網的船工旁邊晃來晃去,他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扯著喉嚨臭罵起來。
這個船頭叫做吳阿三,這艘大船是嶗山港口出發的捕魚船,但吳阿三最早卻是舟山的漁頭,是被和豐號早些年就請過來當了這艘船的船老大。
和豐號在前朝就已經財力雄厚,有捕魚船上百條,但這種龍骨大魚船卻是只有三條,當時嶗山港口一帶也并沒有其余商號有這樣的大船,所以這大船一成,和豐號就從舟山、錢塘一帶遍尋有經驗的船頭,許以重金,當時吳阿三便是被重金請來的船頭其中之一。
吳阿三雖然到了和豐號多年,全家也早已搬遷到嶗山港口,但平時說話起來,卻還是舟山一帶的口音。
此時被他臭罵的烏衣小子叫做孫得鱒,是個木工,平時修繕手藝還算可以,只是太過年輕,終究有些不太安分,而且算上這次也只是第二次出海,難免會犯些禁忌。
和豐號三條最大的大船,一條叫做滿倉,一條叫做大獲,一條就是吳阿三領頭的這“魚山”,按理而言,孫得鱒這種毛頭小子根本不可能在吳阿三的手下做事,他至少也要在那種小魚船上呆個兩三年,海里的情形泡得差不多了,才有資格跟著這樣的大船出海。
每條船的魚獲不同,船工到了港口交了魚獲之后,到手的錢財也不同。
大船的魚獲驚人,這三條大船上的差事對于整個嶗山一帶都是肥差。
而且大船在海上也平穩,即便偶遇風暴,有吳阿三這樣的經驗豐富且謹小慎微的船老大把控,也往往有驚無險,至于追逐魚群的本事,那更不必說了。
但偏偏孫得鱒生的好,他的三姐就是現在和豐號掌柜的二姨太,而且和豐號掌柜的原配夫人早年難產就去世了,他三姐現在便相當于是和豐號的女主人。
有這樣的出生,直接到他的船上歷練,也不能算是高攀,反而像是下放來磨礪磨礪了。
這般的大船上,有些大網沉重,尤其是那些入過海水又需要整修的大網,纏了些雜物,更是沉重,這些網需要晾干,往往用絞盤掛起,這種掛網下方除非是特定的幾個船工,其余人員是不準在下方亂走的,海上時有那種無法預料的妖風,大風突然一起,船網和一些繩索甩動,別說把人直接打入海中,光是那船網和繩索抽打到人身上,一個不巧就直接立斃當場了。
越是有經驗的船老大這種事情就見得越多,別說是孫得鱒這種沒有多少警惕心的毛頭小伙,過去二十幾年里,他手下就有三個得力的船工不巧死在這種事情之中。
尤其是這種起網忙亂的時候,更容易出岔子。
他是知道這年輕人根本沒有看到這種大網起貨,心中自然是好奇,一網上來,說不定無數沒見過的新鮮物事,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在船上亂晃,越是靠近船舷起網處,就越有可能遭遇不測。
在這種船上,吳阿三這種船頭就是天,就是規矩,他平時嚴厲得緊,此時被他一連串的厲吼,別說正湊來湊去看熱鬧的孫得鱒,就是船上忙著起網和做其余事情的船工都全部變了臉色。
其中幾名和孫得鱒靠得比較近的船工也是臉色發白,連連低聲道:“船頭發火了,你別不知輕重,再不安生些,說不定等會就被船頭綁了丟海里先泡半個時辰。”
孫得鱒這些時日也是見慣了吳阿三的手段,當下他連連往后退去,此時這十幾名船工呼號聲四起,卻是這一網魚已經拉了上來。
這漁船起魚平日里往往在夜晚,晚上用火光吸引,可引來魚群,但昨夜晚上起了風暴,像吳阿三這種有經驗的船老大,在日出之前,就發現了大量遷徙的魚群,此時這晨光里的第一網上來,明顯是收獲驚人,大網上端才剛剛脫離海水,網中就已經有無數大魚拍打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那種魚群出水時特有的濃厚腥氣,就已經一陣陣吹拂上來。
這種撲鼻而來的腥氣對于這些漁民而言,簡直就是錢財的氣息,他們這些人一個呼吸之前還被吳阿三叫得心頭發毛,臉色發白,但此時卻是每個人臉色發紅,喜上眉梢,一時間他們呼號聲不斷,整個身體里都似乎充滿了用不完的力量。
孫得鱒已經大步連退到安全區域,此時看到大網已經拉了上來,連魚身上明晃晃的銀色和金色都閃耀到了船面上,他頓時有些挪不開步子,就想看個新奇。
此時連吳阿三都已經不再去看他,吳阿三看著那張漸漸高出船面的大網,也是眼睛有些發亮。
平時航行在海上,遭遇風暴往往走兩個極端,一是有可能一無所獲,魚群都被風暴驅散,改了平時活動的海域,還有一種就是今日他遭遇的這種,許多別處的大魚群也失了方位,被趕了過來,魚獲便十分驚人。
此時這一張大網鼓鼓囊囊,就像是一個巨型燈籠般灌滿了魚,他耳中那繩索和絞盤都不斷發出平日沒有的異響,這一網的收獲,讓他都覺得異常驚人。
“怪魚…大魚,好大的怪魚!”
也就在此時,讓他一愣的是,他耳中突然又聽到了孫得鱒的驚叫聲。
他一眼掃過,沒有發現什么異樣,頓時心中更加惱怒,惡狠狠的朝著孫得鱒看去,只見孫得鱒一臉驚駭的樣子,伸著手指點向網中一處。
此時吳阿三是居高臨下看著這大網,但孫得鱒是從下往上看,從他的位置,看這張嘩啦啦不斷流水的大網底部,似乎有一條魚和人差不大,而且樣子十分古怪。
吳阿三是還沒有來得及出生,就近幾個正在準備拉索的船工順著孫得鱒的手 指一看,卻是又齊齊黑了臉,差點同時罵出一聲晦氣。
這什么大魚,怪魚,這小子的確是沒有怎么出過海,完全沒有見過世面,那網中底部,可不是一個被泡得有些浮腫的尸體,而且似乎落水前還被火焚了,半邊身體都焦黑的樣子,就像是一段焦木。
這海水之中撈到浮尸本身便是不吉利,要做些特殊法事的,這魚獲之中撈到尸身,按照他們漁戶的說法,這一船漁獲都染了晦氣,回港之后不但要絕對保密,不然這些魚便賣不出去,而且按照漁戶的規矩,這一具浮尸不僅要好好安葬,而且還要連做好多天法事,否則漁船今后恐怕很不安生。
吳阿三畢竟是一等一的船老大,他雖然看不見那具焦黑尸身,但一看那幾名船工的臉色,他就頓時有些反應過來,心中也是連叫數聲晦氣。
不過此種情況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既然遇到了,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于是他也不多話,沉著臉讓那些船工也不要慌亂,也不要多話,按部就班。
嘩啦一聲,漁網到了既定位置,漁網放開,如小山般的魚獲便頓時在甲板上散開。
噗通一聲。
這時孫得鱒也徹底看清了那不是什么怪魚,而是一具焦黑的尸身,他頓時雙腳一軟,坐在了全是海水和魚身上粘液的甲板上,差點直接吐出來。
他這是什么怕來什么,那具焦黑尸身似乎憎惡他方才大呼小叫說是怪魚一般,隨著魚流就直往他身前沖,一直混雜在亂跳的魚群中,沖到他身前不遠處才停了下來。
孫得鱒駭得雙腳在地上亂踏,想要站起來往后跑,但雙腳接觸的甲板十分粘滑,他雙腳在甲板上噼啪作響,但整個身體就像是那些失去海水的大魚一樣,只是亂扭著往后移動了數尺。
但也就在這一刻,他更是駭得尖叫起來,整個人身體都在不停的打顫。
他赫然發現,那具焦黑的尸身胸膛還在有些起伏,身體也有些抽搐的模樣,簡直就要起尸一樣。
“吳老大,好像沒死。”
那些船工之中,卻有些人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覺得晦氣,他們湊得近了,本身就比孫得鱒看得清楚,他們發現這“尸身”似乎還有氣,只是隨著魚群捕撈出水,這在海水之中耽擱了多久,這撈上來還沒死,這就讓他們有些覺得難以置信了。
“這…..”
吳阿三也是有些變了臉色,他三步兩步跳了下來,也顧不得各種魚群在他身上亂跳,他拿了根魚叉就將這具“尸身”扯住衣衫扒拉了出來。
他壯著膽子湊近去,未看清這人的長相,竟是聽到有強健的心跳聲,雖然此時光天化日,這便也頓時讓他有些心中發毛,他便下意識的喝出了聲來,“快請那幾名貴客過來看看。”
“吳老大,莫慌。”
他這聲音剛起,有幾道人影已經在船艙口顯現出來。
其中為首的一道身影,卻是林望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