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和他隔著至少有百丈的距離,但當魔宗氣海深處這朵灰黑色的花朵綻放開來的剎那,皇太后卻是感知到了什么,霍然朝著他看來。
魔宗面色平靜的和她對視,宛如什么都沒有發生,緩緩點了點頭,道:“可以了。”
皇太后的目光劇烈閃動了一下。
她心中的疑慮只出現了短短的一瞬,對何修行這名弟子的殺意超越了一切。
她抬起手來,朝著頭頂的虛空按了按。
一道皎潔的光束透過了云層,落了下來。
這道光束明亮而不刺眼,就像是月光。
在這道光束從無盡的虛空墜落的剎那,遠山之中某物被牽引,發出了一聲震鳴。
這震鳴極為清脆,是鐘聲。
“是昔日三清殿的清欲鐘,鎮宗法器。三清殿在晨時響鐘,是為道門晨鐘,只響一記,便可為方圓數十里的所有道門修士收斂心神。”觀秋臺上的白衣老人一直坐看風淡云輕,此時這鐘聲傳來,他的面色都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鐘聲也就響了一記,但是高空之中,卻有無形的韻律在波動,
子云所在的這半座城的修行者都都受到了影響,感覺神魂震動,思緒有些紊亂。
這鐘聲來自城南山中深處,這一聲鐘聲剛落,城北某處突然也“咚”的一聲,響起一聲鼓聲。
這鼓聲一起,天空之中的云氣都似乎驟然平靜下來,這些云氣受到某種元氣波動的影響,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片有序的梯云。
“這是什么法器?”
白衣老人都是徹底愕然。
方才的清欲鐘明顯是有人借了皇太后的力量在操持,影響這個殺局之中所有人的神識感知,這在修行者的歷史上也是罕見的大手段,但這鼓聲平和,給他的感覺卻沒有任何殺伐之意,然而這鼓聲借音波影響的天地元氣的范圍,卻甚至凌駕于清欲鐘之上,給他這種旁觀者都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
也就在這一剎那,城中的無數地方響起了宏大的聲音。
這些聲音來自建康城中的數百佛寺!
這些佛寺之中,有無數僧人隨著這鼓聲的響起而同時頌經!
沒有人能夠聽清這些僧人頌經的內容,只是一種宏大的聲音在這城中共鳴,就像是漫天的神佛在吟唱。
白衣老人的臉色都徹底的變了。
這些宏大的聲音震動著天地,就像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法陣,一波波的元氣波動在天地之間交織,天空之中的梯云都如同變成了一道道大符,竟然是整個天空都隱隱透出金光。
在這樣宏大的頌經聲里,魔宗氣海深處的那朵灰黑色的花朵都受到了影響,一些細微的晶塵從花朵的表面不斷灑落,每一顆細小的晶塵都對他的氣海造成了很大的沖擊,都在他的氣海之中形成了一道轟鳴的巨浪。
魔宗的氣海不斷的震蕩,但他的面色卻反而越來越為鎮定。
這場殺局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他也不需要堅持多久,就能看到這場豪賭的最終結果。
“真是宛如神跡啊。”
建康城外的某處山間小道中,一名青衣修行者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這名青衣修行者看上去不過三十有余的年紀,他的膚色白皙,五官普通,普通得就算是行走在街頭,也恐怕根本不為人注意。他的身后卻是有兩名身穿明黃色袍服的皇宮供奉。
這兩名皇宮供奉看上去都已經五十多歲的年紀,然而不知為何,反而對這名看似極為普通的青衫修行者十分恭敬。
這條山間小道往南,通向湖州。
在他發出感嘆的時候,數輛馬車已經出現在了他和這兩名皇宮供奉的視線之中。
“林大將軍,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別來無恙乎?”
當這幾輛馬車中人也驟然感知到他們的存在而停頓下來時,這名青衣修行者笑了起來,“林大將軍,你們皇帝未曾讓你離開建康,你豈能說走就走?”
“耶律蘭?”
林望北的聲音響了起來,“想不到為了殺我,皇帝竟然連北魏的修行者都勾結了。”
“林大將軍你此言差矣。”
青衣修行者笑了笑,道:“你兒子林意可是勾結我朝長公主在先,身為手握重權的大將軍,里通外敵。更何況殺父之仇,我豈能不報?”
說到“殺父之仇”四字時,這名青衣修行者臉上的笑意便已消失,臉上全部都是猙獰的殺意。
一聲嘆息從馬車之中傳出,“身為南朝將領,無論是在前朝還是今朝,自當奮勇殺敵。你父親是北方大將,我和我同僚血戰之下,付出許多同僚的生命才將之擊殺,結果南朝皇帝為了私怨,反而讓你這樣的北魏修行者來殺我,這是為人皇之道?”
“在我看來,為皇者就越是需要他這種雷霆萬鈞的決斷,南朝皇帝的氣魄,倒是讓我都有些佩服。不過我到南朝來,也不是和你說理的。”耶律蘭厲聲道:“我只為殺你,當年我父親兵敗,被困龍馬山死于你們圍攻之下,現在我為父報仇,給你一個公平對決的機會。”
“圣上連我的安危不顧了么?”
也就在此時,其中一輛馬車之中傳出了蕭淑霏的聲音。
“你雖犯錯,但是圣上豈會不顧,他讓我們過來,便是要護你周全,帶你回建康。”兩名皇宮供奉齊齊對著蕭淑霏所在的馬車行了一禮,其中一名皇宮供奉恭謹的說道。
“你們應該知曉我和林意的關系,若是你們強行如此,那我也只有自盡于此。”蕭淑霏平靜的說道。
“圣上知道你性情,所以特意也托我帶了一句話。林望北雖然是前朝之臣,但和邊軍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宣威、明威、定遠三軍之中有不少將領都是他的舊部。而且他對邊軍布防以及各地鎮戊都是極為熟悉,若是讓他到了北魏或是黨項,便是真正的大患。此人舉足輕重,若是你執意不聽要護佑于他,你和你父親都是蕭家骨血,他自然不會怪罪,但這養而不教之責,卻自然要算在你母親頭上,你若因此事而死,他也會下詔將你母親賜死。”另外一名皇宮供奉出聲,對著蕭淑霏所在的馬車不卑不亢的接著說道。
“蕭衍真的是好手段,所謂仁皇,原來是只對自己蕭家人仁,對別人卻是不義。”林望北的聲音響起,帶著說不出的感慨,“看來是一定要和我兒陷入不死不休的境地。”
“林大將軍您是聰明人。”那名皇宮供奉看著建康城中滿天的佛光,誠懇的說道:“且不說您,便是今日林意大將軍的師兄死在建康,林意大將軍又豈能善罷甘休。而且恕我直言,林意大將軍雖是劍閣之主,坐擁黨項,但在南朝畢竟根基尚淺,坐實了叛國之罪,連民心都是盡失,又有何能力回到南朝爭雄。所以我勸林大將軍您看在蕭家之女對林意大將軍的情分上,束手就擒,或許圣上能夠額外開恩。”
“你們今日來,恐怕最好便是生擒帶我回去,如此一來,便又可以此逼迫林意。”林望北笑聲響起,“當年蕭衍登基,諸多前朝舊朝都是流放在邊地,在邊地也不過分逼迫,好生養著,以此便威脅前朝這些舊臣的家人和部下。這種手段,蕭衍用得是最為順手。我今日固然無法逃走,但豈能讓他如意?”
聽到林望北說道這句,耶律蘭和兩名皇城供奉都是目光微微閃動,但馬車之中蕭淑霏卻是色變,一聲驚呼,“不要。”
“轟!”
然而也就在此時,林望北所在的那輛馬車已經四分五裂,馬車被內里的氣勁炸裂的剎那,耶律蘭和兩名皇宮供奉只看到林望北端坐其中,一副安然處之的模樣。
只在下一剎那,林望北的氣海炸裂,整個人崩碎開來。
看到這樣的畫面,耶律蘭冷哼一聲,也不再說話。
一名皇宮供奉都是一聲嘆息,“倒也是剛烈。”
另外一名皇宮供奉生怕蕭淑霏有失,馬上又行了一禮,道:“事已至此,請大小姐節哀,不要再牽累他人。”
常熟渡口,一群腳夫登上一艘商船。
等到商船開始航行,數名腳夫靜靜的躺在甲板上一角。
“我這一生,佩服的人沒有幾個,但我兒看上的這蕭家大小姐,卻實在令我佩服得很。”一名中年腳夫微微抬頭,看向建康的方向,輕聲說道。
明明此時,蕭淑霏馬車隊中的“林望北”已然粉身碎骨死去,但這名中年腳夫,卻赫然是另一個林望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