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巴螢微微仰起頭。
天空之中有灰黑色的余燼像小雪一樣緩緩飄落下來。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呼出,然后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世上有很多令人垂涎的果實,只是有些生長于懸崖峭壁之上,讓人憑空的垂涎卻望而卻步,先前的吐谷渾就是這樣的果實,然而經現在林意一說,似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赫然發現,現在的吐谷渾是已經被人采摘下來,用干凈的瓷盆盛放在營帳之中的美妙果實。
王朝之中最主要的大將和君王不合,而且已經率軍離朝,不理王命,這吐谷渾不需要外敵便已經分崩離析,平時哪怕是她提議要讓這些西域王國和她一起攻克吐谷渾,恐怕這些西域王國也是不敢,但此時被林意這一鼓動,這些西域的王公將相驟然發現若是她答應林意的提議,這吐谷渾似乎就真的無法被避免瓜分….此時的吐谷渾便不再讓他們覺得可怕,只是讓他們垂涎三尺。
“若真如你此時所想,將來黨項和吐谷渾無疑一統,那無論是北魏戰勝了南朝,還是南朝最終滅了北魏,在這個南北一統的中原王朝之外,你也相當于親手豎了一個極有威脅的大敵,你是南朝的重要將領,你現在這么做,真的是沒有私心?”她的笑意之中蘊含著很多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慨味道。
因為在過往的很多年,她之所以看不起黨項的絕大多數王族,看不起這些權貴,便是覺得她自己才是真正翱翔在天際的蒼鷹,而這些權貴卻不管擁有何等的權勢,都依舊是井底之蛙,沒有人能夠真正的看得更遠一些,沒有人能夠想到她心中的真正抱負。
她怎么都沒有想到,反倒是這位之前從未謀面的南朝年輕將領,卻如同真正的知音一般,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真正的抱負。
“你也說,我只是南朝的將領而已,我只管眼前事,哪里管得到今后事,更何況這世事變幻,即便是忠臣良將,一夕之間便莫名成了前朝罪臣。”林意看著她,淡淡的說道。
他的眼中也有著真正的感慨。
他此時的感慨,便來自于他的真實際遇。
“昔日的南天三圣都是氣概非凡的人物,他們之所以稱為圣者,并非只是來自于他們的修為。”夏巴螢收斂了笑意,看著林意道:“你作為何修行的弟子,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林意微微的一笑,他沒有接話。
眼光和氣概固然重要,但眼光和氣概往往來自于力量本身,唯有擁有了力量,才會有選擇的權利。
林意此時不驕不躁的平靜目光又讓夏巴螢眼中燃起更多欣賞的光焰。
“容許我問一個問題。”
夏巴螢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眼睛,道:“鐘離城的戰績毋庸置疑,但我始終好奇一點,你能數天數夜絲毫不知疲倦的戰斗,這是不是真的,還有有些許夸張的成分?”
“當然有些許夸張。”
林意的回答讓所有人微微一怔,這和他們心中自然浮出的答案似乎有些不符,然而林意接下來的聲音,卻讓更多人越發的敬畏。
“當然不可能不知疲倦,當然會感覺到疲倦,只是能夠堅持….連戰數天數夜,的確能夠做到。”
“如果愿意就是在現在…我們可以就你剛才的提議好好的談一談。”
“我和吐谷渾阿柴諄將軍的盟約沒有牽涉到吐谷渾的王權歸屬。”
夏巴螢說話十分干脆,只是等到所有人都坐下,她便很直接的說了這一句。
林意點了點頭,并沒有回應什么,但這句話是絕對的重點,這便說明從一開始,即便沒有他的提議,夏巴螢心中其實也早就將吐谷渾納入自己夏巴族擴張的版圖。
“我和阿柴諄的盟約最主要的內容,是他給我兩百顆天心菩提,以及將吐谷渾和黨項接壤的天河山河谷地帶劃歸我夏巴族。而作為回報,我們夏巴族將會將夏爾康城,頗超氏領地的所有劫掠歸他所得,同時我們會支付十萬顆夏巴珠用于他們接下來和我們一起聯軍的征戰費用。”
夏巴螢看了林意一眼,道:“我們的盟約還規定,當我們需要他的軍隊撤離黨項時,他必須無條件在一個月之內撤出黨項。”
林意認真的想了想,道:“任何盟約,最關鍵的是要看雙方到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可以吸引修行者為你作戰的天心菩提,以及擊敗黨項王族,將來奪得黨項的真正控制權以及將來控制吐谷渾的能力,但阿柴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聽你們的盟約內容,似乎和你們結盟,他所能獲得的,就是充沛的軍資。那接下來,他是否在回到吐谷渾之后,是要擴軍爭奪王位,還是要做什么?”
“不一定。”夏巴螢說道。
林意等人都是微微皺眉,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這異常簡單的三個字中包含的真正意味。
“按我們所知,他或許未必算得上是真正的吐谷渾的人,哪怕他的確是坐上吐谷渾的皇位,但他也未必是吐谷渾真正的主人。”夏巴螢異常緩慢而慎重的說道。
林意和身邊的白月露頓時互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像他這樣的人物,也有可能是培植出來的傀儡?”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面色也瞬間變得極為凝重。
夏巴螢點了點頭。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一種油然而生的寒意從他的心底涌出,瞬間彌漫他的全身。
“魔宗?”他看著夏巴螢同樣凝重的眉眼,說出了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