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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十五章 遺言

  鐵策軍的馬車停在北墻下方,稀里嘩啦下來許多人。

  雖然明知是修行者,但是看著這么多人,又都是身有殘疾的樣子,那些年富力壯的金烏騎都是一愣。

  “并非尋常的醫師?”

  斐夷陵的目光落在那些馬車和馬車里走出的人身上,“若非尋常的醫師,當然可以一試。”他伸回了手,看似平淡的說了一句,卻是又頓了頓,道:“這些馬車距離這北墻會不會太近?”

  那支北魏大軍絕對不會退走,接下來攻取鐘離城只會考慮付出怎么樣的代價的問題。

  正對著這支大軍的北墻,當然是對方第一時間沖擊的對象。

  只是看著這些馬車中人的姿態,他覺得這些人就會直接將馬車停靠在這里,組成營區。

  “不會。”

  王平央直接搖了搖頭,點了點林意:“距離他越近的地方,反而越是安全。”

  斐夷陵微微一怔。

  越是接近前沿的地方,越是危險,這是任何人的慣性思維,然而此時這座鐘離城城中并無安全可言,唯有林意這樣難以對付得了的人身側,反而最為安全。

  他沒有表示異議,只是看著王平央的目光里卻多了幾分異樣的神色。

  “你是?”

  他看著王平央,認真的問道。

  “鐵策軍,天蜈。”王平央恭謹的說道。

  斐夷陵的眉頭微微挑起,他確定天蜈不可能是這個年輕人真正的名字,這名鐵策軍的年輕修行者是隨著他們身后的馬車才剛剛到來,然而只是看著眼前的情境,這名年輕人卻表現得極為睿智和冷靜,讓他覺得絕非尋常之輩。氣度這種東西,往往是隨著絕對的實力而生。

  只是既然對方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字,他肯定不會有所勉強。

  “讓一讓,讓一讓….”

  就在此時,一連串的疾呼聲在城墻下方的街巷之中響起。

  一些南朝軍士抬著一名將領,急切萬分的朝著城墻下的這些馬車停靠處趕來。

  “是王朝宗。”

  齊珠璣的瞳孔急劇的收縮起來,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名將領。

  在他們來之前,若是沒有王朝宗當機立斷的“叛亂”,這座鐘離城恐怕已經落在北魏的軍隊手中。

  此時他一眼就看到,王朝宗的肺部被一柄飛劍洞穿了,飛劍還刺在王朝宗的體內,鮮血隨著氣沫不斷的在傷口處涌出。

  數名南朝軍士不斷的將止血藥成袋成袋往上倒,但是根本按壓不住。

  這些南朝軍士身上也或多或少都帶著傷,但王朝宗此時生命危在旦夕,這些人卻完全忘記了身上的傷痛,他們在城中聽鐵策軍讓人將傷員往這里送,他們便第一時間將王朝宗送了過來。

  “這還能救?”

  斐夷陵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他并非冷漠于王朝宗的生死,只是在他看來,這人的肺葉都已經被飛劍的劍氣撕裂多處,恐怕如同破絮一般,甚至連心脈都有可能遭受重創,這樣的傷勢,在他看來,除非北方邊軍之中的張淵醫師有可能能治,至于別的醫師,絕對束手無策。

  “不要再放止血藥。”

  也就在此時,一個溫和但鎮定的聲音在馬車之中響起。

  這是一名婦人的聲音。

  斐夷陵并沒有太多的意外,在他的所知之中,大半的醫師都是女子。

  女子心細,而且許多女子因為身體所限,便不會在純粹追求戰力的道路上走出很遠,而會走上其它的道路。

  讓他意外的是那輛馬車里接下來的話語:“準備營帳,大案臺。清水,城中所有能找到的藥物,全部幫我送到這里。”

  “應該能救。”

  王平央是此時這支鐵策軍中最了解黃秋棠的人,他聽著這些話語,便對著斐夷陵點了點頭,輕聲說道。

  這句話當然指的是王朝宗,只是這名金烏騎的統帥卻是身體微微僵硬,他一直都顯得很平靜甚至沒有什么變化的面孔,此時卻是有了變化。

  他的嘴唇變得有些發白,嘴角微微顫抖起來。

  對于他和這些金烏騎而言,陳盡如的生死,遠比他們的生死更為重要。

  一輪紅日,終于在東方的地平線上跳躍而出。

  當陽光灑落在鐘離城外的江上時,無論是城墻上的南朝人,還是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軍士,呼吸都瞬間變得不太順暢。

  日出江花紅勝火。

  紅的原本應該是江邊濕潤土地上盛開的花朵。

  然而一夜過去,當光明來到人間,所有的人卻看到,紅的是江水。

  這一段江水已經徹底被鮮血染紅。

  而鐘離城城墻下的暗溝之中,還在往外不斷流淌著鮮血。

  那些原本粘稠的鮮血從水面下不斷的散開,變得稀薄,變得如同一條條不斷在水下搖擺的紅色紗帶。

  “按你的所知,在外界看來,我和蕭衍到底是何等樣的關系?”

  就在林意看著這通紅的江水沉默不語時,劍溫侯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還有…你知不知道當年為什么何修行那么堅定的反對他登上皇位?”

  林意有些愕然的轉過頭去。

  他的目光卻瞬間變得凝重起來,甚至迅速的變得有些感傷。

  劍溫侯的臉上越來越光明和溫暖,但是那種強大的氣機,卻在他的感知里不斷消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在對面的北魏人眼中顯得不夠堅強,他沒有先行回答劍溫侯的那些問題,而是微微頷首,忍住悲傷,輕聲道:后的時候了么?”

  劍溫侯淡淡的笑了笑,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所以你可以認為這是我的臨終遺言,你一定要聽得認真些。”

  “是怎么樣的關系?”

  林意也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何修行為什么那么堅定的反對”

  “其實都只有一個原因。”劍溫侯輕聲說道:“因為蕭衍太過善良,甚至太過婦人之仁,而且他信奉佛門的道理,認為人人都可以感化,哪怕是惡人,只要方法得當,都可以放下屠刀,成為好人。”

  “在何修行看來,有些惡便是天生,你越對他好,越想感化,越是容忍,那惡人反而便得到機會,反而越加被縱容,反而容易做出更大惡事。而且對于何修行而言,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放下屠刀變成好人那一說,在他看來,難道那人做了無數惡,一朝表現懺悔,說要做個好人,便可以相信他會是好人,便不再追究這人之前的惡?”

  劍溫侯慢慢的說道:“在他看來,任何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便是漫天神佛都不行,而且他覺得太過柔軟的性情,對敵人不夠冷酷,便會更多的給敵人機會,與其讓蕭衍登基之后,再來一次大變,再亂一次,他覺得還不如不要讓蕭衍登基,與其亂兩次,不如亂一次,哪怕一次的時間會久一些。”

  林意皺了皺眉頭,他和何修行原本是莫名的綁在了一起,但此時聽劍溫侯如此說,他卻是很認同何修行的道理。

  “只是沈約和我們最終堅持讓蕭衍來結束那場大亂,是因為我們也不像何修行那么固執,在沈約看來,人無完人,既然蕭衍是當時最合適的對象,便不能寄托希望于縹緲不可知的未來。在他看來,以善治國至少也有很好的一面。”劍溫侯的嘴角莫名的流淌出了一絲苦笑,“我當時也是和沈約一樣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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