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真的有可能犯同樣兩種錯誤,更不用說敗給同一名敵人。
從小看洪錦開始,他便知道自己更小看了魔宗,然而直到此時,他看著魔宗的那名部眾帶走垂死的蕭東煌,心中的悲壯還是變成了濃厚的悲哀。
在過往十余年里,誰都知道,魔宗在盛產天鐵的漠地之中修行,被奉為神明,然而沒有人會以為他是真正的神明。
因為神話里的那種神明凌駕眾生,俯瞰著世間一切,操控著世間的法則,可以預知過去未來。
然而現在,陳盡如知道神明這樣的字眼對于魔宗而言,絕不只是一個強大的代名詞。
誰能知道,就在這種地方,他還有一名部眾在城外,還能在他面前將蕭東煌帶走。
他的雙腳墜在護城河的血水之中,心中涌起深深的無力和之前蕭東煌心中的那種不甘。
當他連敗在魔宗之手而滿心悲哀時,城墻另外一端的風沙散去,顯出林意等人的身影。
林意的臉色有些異樣的紅,他將身后遞來的一囊水全部喝光,卻還感到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干涸的土地一樣需要水分,他身體的溫度還是異樣的高。
他的心臟跳動得還比以往劇烈,甚至給他一種短時間都不會緩慢下來的感覺。
在熱量和之前元氣沖擊下,他渾身的血脈擴張變粗,到此時都未恢復,可以看到他手上、額頭、頸間的血管都高高的凸起,顯得十分可怖。
心臟在咚咚如擂鼓般的跳動,然而他卻是前所未有的無力和虛弱。
最令他心境無法平靜的是,他感覺到自己丹田內的那顆東西長大了。
之前這顆東西若有若無,然而這次,這顆東西在他丹田之中卻似乎徹底的變成了有形之物,沉甸甸的如同果子一般,有了分量。
只是哪怕他感知掃過,這顆東西在他體內沉寂不動,真的猶如一顆結石一般,此時正是無法想象,在外來的真元進入他體內時,這顆死寂不動的東西竟會變成如可怕巨獸般的怪物,瘋狂的吞噬著外來元氣和他的氣血。
只是他此刻的身體在感知里卻是分外的潔凈,哪怕身體血肉之中還嵌著許多沙塵,但是血肉深處那些平時他都感知不到的污垢,卻似乎隨著元氣的沖刷和體內氣血的大量蒸發,被從體內一齊洗伐了出去。
“你怎么樣?”
元燕的雙手在此時才敢落在林意的后背,她感覺出了林意的虛弱,靠著她的雙手,此時林意才勉強不跌坐于地。
他們四人在風沙之中露出之后,境況看上去都是十分的凄慘,渾身都是血跡,沾滿塵土。
但此時林意的樣子看上去最為凄慘。
他身前的衣衫已經全是碎裂的破布,即便是天辟寶衣上,都是布滿從內里沁出的血花。
“還要水。”
林意轉過頭來,看了元燕和厲末笑、容意一眼,苦笑著說道。
厲末笑的手落向腰側,然而卻只觸碰到一個扁扁的皮囊,他的水囊在戰斗之中早就已破掉。
“我也沒有。”
容意艱澀的說道,他難過的幾乎要哭了出來。
林意和厲末笑等人心中覺得他在戰斗之中對于高階的修行者而言最為有用,然而他自己卻覺得,除了一開始布陣之后,自己卻再無用處。
他覺得自己在方才的戰斗里,似乎什么忙都幫不上。
林意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知道容意很快就會明白自己的價值,
“活著真好。”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由衷的輕聲說了一句。
“我去收那些矛。”
容意回過神來,他擦了擦有些糊住眼睛的血水,說道。
城墻內外都有北魏軍士的影跡,只是沒有人再敢靠近。
即便是在城外,沉默的陳盡如踏上河岸時,許多遠處的北魏騎軍也沒有敢靠近,甚至就在距離數百丈的地方,還有南朝的軍士在突圍,在和北魏軍隊廝殺,他的身周卻像是一片獨立的天地,和這片戰場隔絕了開來。
體內的傷勢開始爆發。
一種恍惚的感覺讓他感覺天空都陰了下來,讓他感覺自己無比孤單的站在一卷和他毫不相干的畫卷前面,而自己正變成慢慢消失的墨跡。
“蕭東煌竟然還能逃脫?”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了起來,他緩緩轉過身去,就如同從另外一個世界回到現實。
體內經絡撕裂的痛苦和虛弱也隨之而來。
他看清了四個年輕人。
事實上他在一開始就已經猜出了林意等人的身份,只是和林意初時對他沒有多少好感一樣,他對林意一開始也并沒有什么好感,在他的潛意識里,這名鐵策軍的年輕將領一直讓他需要保持足夠的警惕,恐怕是他在將來危險的敵人之一。
之前他只想著殺死蕭東煌,取下這名有可能會改變戰爭進程的大陣師的頭顱,所以他甚至沒有分心去管風沙余威之中的這四名年輕人。
他也沒有想到,這四名年輕人竟然能夠這樣活著走出來。
以前他想著將來,自己的將來,陳家的將來,以及這個王朝的將來。
然而他現在沒有將來,所以看著這四名互相扶持著走來的年輕人,他便微苦的笑了笑,道:“你們盡快離開,有名魔宗的部眾帶走了蕭東煌,但只要將蕭東煌放置安全,他一定會返回過來殺我,或者不只是他。”
還有魔宗的部眾?
林意等人互望了一眼,然后林意看著他,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道:“那你呢?”
“我應該走不了。”
陳盡如淡漠的看向那名魔宗部眾離開的方向,異常簡單的說道:“那人很快。”
“我們可以一起走。”
厲末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要去鐘離…”
“護送我去鐘離?陪著我一起死?”聽著厲末笑的聲音,陳盡如慘淡的笑了起來,“有這樣的必要?”
“我們四個加上你,就算是一名魔宗部眾追上來,也未必不是他對手。”林意看著這名陳家軍師,心情也極為復雜,但語氣卻是十分堅定,“我們的命都是你救的,更何況我們不在一起,反而會被逐個擊破,他若是能殺了你,同樣可以再來追我們。”
陳盡如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
他迅速冷靜了下來,神情也漸冰冷,“如果你們覺得可以這樣冒險,那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給我找一輛馬車,我需要療傷。”
在下一個呼吸時,他看著這四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