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同郡和建康相比當然是小地方。
很多小地方的人雖然不一定質樸,但身處的環境卻相應簡單。
尤其這種郡縣并非統治和權勢的中心,在舊朝和新朝的改變中,建康城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很多地方上,卻是連官員都沒有更換幾個。
在以往林意建康城的所見里,他的那些所有同窗,都無時無刻在營私結黨,無時無刻不想著往上爬。那是因為建康城里大人物太多,或者只要獲得一些大人物的青睞,就很容易一步登天。
他很能理解許多同窗的想法,你不盡力往上爬,別的同窗說不定就爬上去了,那今后見著,該如何自處?
然而對于地方上的這些年輕人而言,他們一生都可能只會在地方上,或者邊軍中渡過,即便是建康城里的一些平庸官員,對于地方上的官員而言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距離真正的權勢遙遠到了不可及,所以許多地方上的年輕人反而沒有那么急功近利,沒有那么勢利。
和建康城里的年輕才俊相比,他們會顯得更不成熟,更理想化,在有些時候會有些別人看來很蠢的熱血。
這六名六同學院的學生就是如此。
林意覺得不管如何,他們的想法很了不起,但在他們的眼睛里,林意更了不起。
除了林意在戰斗中的那種令他們心折的表現之外,還有林意的體力和力量。
這幾個學生對林意背著的大鹿皮袋都很好奇。
這鹿皮袋明顯很沉重,尤其是幾個學生都不好意思說,因為林意的腳印比其余人深一些,所以他們追蹤痕跡也更簡單一些。
然而林意背著這樣的分量,竟然走得比他們還要輕松。
這些學生都無法感氣,沒有修行天賦,都不是修行者,但是他們也大約知道修行者的力量境界。
在他們看來,即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背著這樣的重量趕這么多路,也早已疲憊不堪。
然而林意似乎連一滴汗都沒有出。
再想到之前的戰斗力,林意幾乎踩裂那些北蠻盾牌的畫面,他們對林意就更是敬佩。
這幾名學生其實都很想知道林意背著的是什么,好奇是年輕人的天性,但是因為剛剛加入鐵策軍,和這些軍士并不熟悉,而且在這種行軍途中去管上階將領帶的是什么,也不合規矩,所以這些學生硬生生的忍住了沒有問。
行軍不宜閑聊。
而且林意的面容雖然看起來很平靜,但他的心中卻是十分沉重。
他們已經開始進入地圖上那無名山坡的區域。
這片山坡上長的都是高大的坡柏,地上全部都是厚厚的,柔軟的落針,柏樹很高大,而且這片山坡在向陽面,雖然光線被枝葉遮掩得并不明亮,但是地面很干燥,空氣也是很好。
這種地方,很容易讓人松懈下來。
有落葉從枝頭掉落下來,在靜謐的林中飄落。
似乎空無一人,然而林意卻很快感覺到了比落葉還輕的平穩呼吸聲。
呼吸悠長而平和,而且帶著某種獨特的韻律。
這顯然是修行者。
于是他抬起手,對著身后的鐵策軍做了一個手勢。
鐵策軍停了下來。
“鐵策軍?”也就在此時,一道聲音便在他感知到的那處響了起來。
林意道:“是。”
他依舊保持著警惕,而他身后這些鐵策軍軍士比他更加警惕,手臂上的臂弩的機括甚至已經打開。
“宿衛步軍,螣蛇部許宿。”
那人聲音輕淡,隨著腳步聲響起,一名身穿金絲甲的將領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這名將領對著林意等人抬了抬手。
他手上提著一片令符,這令符是黃銅制成,表面篆刻著一條盤曲的螣蛇。
“這是宿衛步軍先鋒將,二班將軍。”薛九頓時輕聲提醒了林意一句。
宿衛軍屬于中軍,是皇帝親御的軍隊之一,雖然統軍人數未必有高策那種地方將領多,但是在官階上卻是要高出不少。
林意躬身行禮,接著便要自報身份。
“你是林意?”
但是他還未說,這名將領卻是已經看著他淡淡一笑,道:“感知不錯。”
林意有些驚訝,“正是林意。”
“能平安到這里,倒也不容易。”
許宿也不多話,說了這一句便示意林意和鐵策軍跟上他。
也不過走了不到百步,林意便大吃一驚。
他驟然聽到了很多聲音。
聲音很多,很雜,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他的感知里,明明前方是空無一物,沒有一個人,但突然之間,前方就多了百余人,就像是憑空出現。
他的感知不會出問題,那是出了什么問題?
“是孔脈石。”
許宿感覺到了林意的驚訝,他微微的一笑,道:“這片谷地里散落著許多孔脈石,這些孔脈石可以影響感知。這內里的聲音,傳不到很遠。”
“孔脈石?”
林意愣了愣,他雜書看得多,聽這許宿一說,他倒是記起了有些書里有這種奇石的記載。
據說前朝通縣的文筆峰也產這種奇石,這種奇石多孔,而且表面有一些經絡狀的紋理,可以令聲音在一定區域內傳播。
通縣距離建康不遠,這種奇石一般被認為是湖石,但這里距離建康卻是隔了大半個南梁王朝,想不到在這里也有這種奇石。
再跟著許宿走了數十步,林意的眼前就已經霍然開朗。
在這片林地里,卻是有一塊近百丈方圓的平坦空地。
這塊空地里沒有大的柏樹,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但是灰白色和青色交雜的嶙峋怪石倒是在草叢和灌木叢中到處可見。
這些怪石神態各異,有些小的只有拳頭大小,但大的卻是如同蝸牛,都是灰白色的石身上,布滿青色的紋理。
這些青色紋理還是一條條的突出在灰白色巖石的表面,看上去真是如同青筋畢露。
這片林間空地里,停留著一百余名南朝軍士,而且一眼望去,大多都是傷員,而且服飾各異,來自不同的軍隊。
除了負責警戒的一些軍士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在照料這些傷員,其中最顯眼的是數名身穿淡黃色衣衫的少女。
“連仙居院的學生也來了?”
林意倒是也大為意外。
仙居院是整個南朝最為出名的女院,很多權貴也將家中女子送去學習,仙居院一半女學生主修禮樂音律,一半學醫。
前朝的樂官可以用女子,醫官不能用女子。
但是蕭衍登基改換新朝之后,卻廢除了許多舊制,現在建康也已經有了許多女醫官。
仙居院有一名女醫名為蕭真,正巧又是皇室,而且醫術又是南朝公認的第一,短短六年間,仙居院便已經出現了不少優秀的女醫官,而且其中不乏修行者。
此時林意感覺得出來,那幾名女醫官里,便有一名也是修行者,而且已經到了命宮境。
“許將軍,若有重要軍情,是直接告知您,還是?”
林意也不細看,既然此處收容了這么多傷員,便說明這里應該是諸多軍隊行經的落腳點,許多軍情也應該很快通過這里傳遞出去,他擔憂陳寶菀或是蕭淑霏的安全,便第一時間問道。
“屯騎獨孤諭將軍已奉命離開,此處暫時由我統御。”許宿看了他一眼,道:“直接對我稟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