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李元在一邊呼呼大睡,小廝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在夏珪耳邊說道:“主持大和尚請老爺過去說話。”
“嗯。”夏珪急忙也輕手輕腳的爬起來,從后門進了宏濟寺,來到主持房中,見炕上點了兩支蠟,銅爐里的火焰燒得正旺,煙氣熏人。
炕上的小方桌擺著幾碟殘肴,一把酒壺,但不見了大和尚。夏珪走進去坐下來等他,等了一會兒,五十來歲的主持和尚進來剛要坐下,說道:“偏偏要去解手,夏施主莫怪。”
夏珪沒想到竟和好兄弟撞到了一塊了,雖說很抱歉,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點頭道:“感激不盡,不知令弟可拿得穩?”
“千穩萬穩,又不是撞木鐘。”和尚笑道:“若事成,夏施主的承諾?”
“您放心。”夏珪砰砰的拍著胸脯,“我這人做事極爽快,但不知令弟要多少謝儀?有個數目,我好去準備。”
和尚笑道:“這事若是旁人,三五千兩也不算多。我說夏施主是我的至交,這個情算在你哥哥我的身上,因此他只要三千吊錢。說起這湖北的缺,一任少說萬八千銀子的現成規矩,無需受賄貪瀆,因此三千吊錢算什么?兌銀子才一千二百兩。夏施主請開張銀票來,橫豎就這個數兒。成功了,老衲也不要什么,你請我多吃幾頓酒就是了。”
滿心歡喜的夏珪在心里計算了一番,苦于囊中羞澀,便不好意思的道:“這個,能不能減少一些呢?”
大和尚頓時不樂意的道:“已經是減了又減,除了我兄弟之外,吏部誰也不能做主。總之你得盡快,不然恐怕事有更改,最好明日就將這筆錢拿來。不然節外生枝就難成了。”
“好!”夏珪只好一口答應,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
回到書房,他思索了半宿,到了天明,吩咐家人套車要進城。洗了臉,吃了幾塊昨晚剩下的點心,穿好了衣服,推醒了李元,說道:“起來吧。我要進城去了,沒人在家照應你。”
李元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翻了一個身將被子蒙在頭上,又睡著了。鬧得夏珪好不煩躁。看他這樣子一時半會的不肯起來,只得吩咐書童在家看守,他和車夫趕往城里,去找奚十一商量借錢。
到了中午。李元醒了過來,抬手抹了抹眼睛,見小廝在屋子里掃地。問道:“你老爺哪去了?”
書童說道:“去城里了。”
“哦。”李元下了炕慢慢穿上衣服,走到院子里呼吸新鮮空氣,伸了伸胳膊腿腳。
書童把最后的幾塊點心端上來,泡了熱茶,李元吃了,拿起煙袋鍋子吸了兩口水煙,呸呸呸的吐了一地的濃痰。書童看的直犯惡心,趕緊給收拾干凈了。
李元隨口問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書童搖頭。
李元苦惱的道:“昨晚有幾句要緊話沒有說,就睡著了,現在我走了再來,他不在家怎么辦?不如我就這么等著吧,反正今日也沒什么事。”
書童自然沒有意見,轉身出去了。到了中午,李元喊他進來,問道:“你們家開飯了沒?”
書童說道:“我們吃過了,若李公子您要吃飯,我去對廚房說。”
“去吧,有什么吃什么。”李元笑道。
沒過多久,書童端著個木盤進來,上面放著四道菜,問道:“您喝酒么?”
“二兩燒酒就夠了。”李元低頭一瞧,還不錯,一碟是半只熏雞,一碟是炒雞蛋,一碟煮花生,一碟好像是面筋的玩意,夾起一塊嘗了嘗,果然是面筋。
書童把酒送來,給他倒滿了一杯,放下小酒壺轉身出去了。
如此李元舒服的一個人吃酒,閑來無事看著書房里的擺設,昨晚有事未曾留心,現在仔細瞧了瞧,外面是個小三間,夏珪的臥房位于院子的西邊,隔著一重門。
書房左右都是廂房,大概一間住著小廝一家,另一間空著。書房里的擺設著實不錯,李元把酒都給喝了,微微有了些醉意,叫書童送米飯進來,趁著這工夫起身觀看,墻壁上掛了小小的四幅工筆朝歲圖,好像是洪武年的老畫。
書桌擺在靠窗的位置,地下放了四五個痰盂,亮的耀眼,貌似是銅的。炕上擺了個自鳴鐘,東邊三張楠木方椅,兩張楠木茶幾,茶幾上左邊一盆水仙,右邊一瓶桂花,墻上掛著一副對聯。
“呦。”李元十分驚訝,這些擺設明顯不是便宜貨,隨即釋然,一準都是從英國公府帶出來的,徐家富可敵國,作為師爺用的東西能簡單嗎?
這樣子還說沒錢?是以李元升起了好奇心,當下走出來去了西邊,瞧瞧門上無人看守,內宅也靜悄悄的,好像也沒人。
大概嫂子進寺廟燒香去了,李元知道夏家人口簡單,夏珪兩口子要是同時出門,家里只能剩下小廝以及他娘,就是廚房里的廚娘負責看家。
帶著酒意的李元索性推開門走了進去,心說我和老夏什么交情?我進去見識見識就出來。
如此他竟然直奔主房,這年頭哪有鎖門的?堂而皇之的推門進了屋。
主房是套間,外間大廳里間臥室,中間掛著個門簾,嵌著一塊玻璃。兩邊的窗戶也嵌著兩方玻璃,炕上和椅子上都披著寶藍緞墊子,墻上掛些三弦四弦簫笛之類,布置的很文雅。
李元抬腳闖了進去,過道對面是一帶紗窗,臥室房門掛著青綠色的藍縐綢綿簾子,揭開了走進去,臥室的空間非常寬敞。
正面一張大羅漢木床,四周鑲了冰紋落地罩,掛個月白綢夾幔子。床上一頭疊著四五床花花綠綠的錦被,一頭放了兩個衣包,中間一張花梨木的炕桌,鋪了大紅錦緞墊枕,床里橫掛一幅睡美圖。
房內西邊擺著四個大皮箱,上有兩個小寶元木箱,下座兩張木柜。中間一個大銅火盆,罩一個銅絲罩子。
靠著窗一張書案,擺著兩套書籍,桌上筆墨紙硯俱全。窗心鑲著大玻璃,東邊上手是一個小書架,放些零星物件;下手是兩張方凳,用青緞套子套著。
元茂看著這些東西,眼饞不已,想道:“這個光景豈是沒有錢的?這四個大皮箱衣裳也就不少,那兩個木箱與這兩個大柜,定是用來放銀子銅錢的。娘的,他還裝窮哄我?今日斷不能放過他。”
一邊想著一邊走了出來,幸喜沒人發現,一溜煙的跑進書房。沒過多久,小廝捧著一錫罐米飯進來,不一會兒廚房又送來了一個羊肉酸菜小火鍋。
抱著吃大戶的心情,李元狠造了五碗米飯,把一鍋的羊肉吃了一大半,這才打著飽嗝要茶漱了口,繼續抽那一袋子煙。無聊時管書童要了塊檳榔,咀嚼了半天,反正賴著不走。
進了城的夏珪到了奚家,裝著不知情的樣子告知喜事,一樣等到缺兒的奚十一聽了很是歡喜,茫然不知自己的好缺被好友換了。
奚十一不缺錢,問道:“需要多少?”
夏珪說道:“錢要的不少。人家說到任啥也不做,按規矩就能有三萬孝敬,分給他一成不為過,所以定要三千兩銀子才辦。我好說歹說,求的朋友也出了大力,可是只給打了個八折,再也減不得了。”
奚十一沉吟道:“這么好的缺,二千四百兩真不多,幾時要呢?”
“說今日就要銀票。”夏珪滿懷期待的看著他,“明日能兌現就行。”
“那過在誰人的名下?”奚十一問道。
“名字在我這里,不過按規矩不能給你看,你別見怪。”夏珪心懷鬼胎,起身連連作揖,“事成之后,我發誓一到任,二個月之內連本帶利的還你。”
奚十一灑然道:“自家兄弟還說這些?走走,咱倆現在就去銀號。”
辦完了此事,奚十一要拉著夏珪找張仲雨吃酒去,夏珪心里有事,自然不肯耽擱,告辭后坐車返回城外。
回到家中,先去找到了大和尚,當面取出來三張銀票,兩張五百兩一張二百兩。夏珪說道:“若是明日不兌現,票子可就作廢了。”
大和尚笑嘻嘻的道:“斷無不取之理。”
“行。”夏珪笑道:“我先回去換衣服,待會咱倆喝一頓酒。”
他一走,大和尚將二百兩銀票拿了起來,自言自語的道:“這是我應得的,給他一千兩夠了。”
這邊夏珪回到寓所,就見書房里點了燈,滿屋子的煙味,李元竟還大模大樣的坐在那里,不禁來了氣,皺眉道:“你怎么還沒走?哪有我不在家,坐一整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