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靠窗的紫檀琴桌上擺著一具古琴,一只青玉三獅香爐,還有桌上攤著一本書。
秦素秋隨手將書拿了起來,一看是琴譜,笑道:“好玩意兒,剛彈的是什么曲子?很幽致呢。這是新出的嗎?”
“此乃姑蘇顧眉仙寄來的,是她自己譜的。”朱明之解釋道,拿起笑春端進來的山茶,擺在了小方桌上。
石瑣琴和金菊也過去看,秦素秋邊看邊琢磨,說道:“指法細的很,一時半會兒的難以純屬,殿下學琴幾年了?”
“不過隨意玩玩,說了別叫我殿下,大家姐妹相稱。”朱明之又說道:“在徐府可不敢班門弄斧,我舅媽當世大家,金陵大概無人出其右。就是煜兒也高出我數籌呢,若講究起來,真一點兒也不懂了。”
“快別客套。”秦素秋笑著招手,“來給我彈彈聽聽。”
朱明之笑著搖頭,石瑣琴說道:“你們兩個就別客套了,不拘是誰,彈一下讓我們倆領教領教。”
當下秦素秋讓朱明之先彈,朱明之自然不肯,秦素秋定要她彈,朱明之推不過,便坐在了五徽位子上,抬手將七弦和五弦調了個仙翁,又把七弦弄散,四弦九微也調了個仙翁。
大家就見她雙手如流水一樣的撥弄≧長≧風≧文≧學,w▲ww.c︽fwx.n±et試音,發出一陣叮咚的清脆聲響,停住手說道:“我自小有個壞習慣,無名指不太靈活,這就是不登品,還請你們多包涵。”
“無妨。”秦素秋見獵心喜,“你的指法已經很好了。”
金菊咋舌道:“這還算是不登品?乖乖,那我豈不成了笑話?”
朱明之莞爾一笑,沉心靜氣,彈奏了一曲洞天春曉,流水般的動聽音符噴涌而出。指法毫無凝滯,直到彈完,余音仍舊裊裊不斷。
石瑣琴和金菊安安靜靜的聽著,不敢出聲打擾,又見朱明之改弦做徵調,彈起了“聽琴吟”。
秦素秋拿著琴譜,跟著琴音念道:“呢呢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越敵場。浮云柳絮無根蒂,天空地遠隨風楊。
喧啾白鳥群,忽見孤鳳凰,攀躋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予有兩耳,未解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揮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勿以冰炭置我腸。”
“曲好詞亦好。”秦素秋頓時大贊,等朱明之起身后。她欣然坐了下去即興彈了一曲鳳求凰,指法與朱明之幾乎不相上下。
石瑣琴說道:“太幽了,最好夜深人靜之時,一人彈著一人聽著。那才有味兒呢。”
金菊問道:“煜兒怎么不見?”
朱明之說道:“他被盛先生他們邀去了。”
“哦。”金菊的興致似乎一下子減了很多,過了一會兒說道:“天氣悶得很,咱們何不去海棠香夢軒。看看蘭香姑娘?”
“你們先去,我過一會子便來。”朱明之喚丫鬟進來收拾。
當下金菊拉著石瑣琴和秦素秋要走,忽然晴煙跑進來說道:“朱家二位小姐回京了。”
朱明之大喜,忙問三女可否過去?石瑣琴說道:“不了,都沒見過不方便,以后見吧。”
“那好。”朱明之也顧不得了,急急忙忙的往介壽堂而來。
屋子里,蕭氏和劉氏二位太太剛剛哭完,朱軟玉和朱蕊珠都在那里拿手帕擦拭眼淚,姐妹倆的臉色明顯非常憔悴,也十分的可憐無助,鬧得朱明之心里替她們難過,淚珠也情不自禁的掉了下來 捂著嘴走過去給長輩請安,轉過身來,朱明之死死握著姐妹倆的手,忍不住哭出了聲。
一人哭百人應,站在劉氏身邊的陸漱芳就見沐蘭香和徐蘊素三姐妹也跟著又流出了淚水,上前好一通的勸。
哭了好半天,朱明之擦了眼淚努力換上笑容,好半響,才擠出來一句:“你們好嗎?”
“好。”朱軟玉說完又哭了。
蕭氏見狀嘆道:“唉,她們姐妹看著就令人又欣慰又難過。”轉而問朱府管家,“棺木一并抵達碼頭了沒?”
管家說道:“回太夫人,隨二位小姐一同到的,各家爺們早早趕過去幫忙了。還有二位姨娘沒有到,二老爺親自送著。”
“哦,咦?”蕭氏感覺不對勁,吃驚的道:“莫非兩位姨娘也殉節了?”
管家哭著說道:“回太夫人,姨娘連成串的殉了節,拋下這兩個姑娘和早產的小少爺,叫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怎么辦啊?”
說著抱頭痛哭,這下子所有人都哭了,畢竟朱家這一次實在是太慘,死的死散的散,轉眼間一大家子只剩下了朱魁和兩個侄女,還有早產的遺腹子朱儀。
隨著姨娘蘇氏殉節,徐灝已經沒有必要查證朱儀了,就算是假的那也是真的。
朱軟玉因母親的死而哭得昏厥過去,朱蕊珠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其她人你哭著勸我,我哭著勸你,好不容易才不哭了,就見徐煜瘋了一樣的跑進來,一把抱住朱軟玉哇的大哭。
沐凝雪見狀含著淚喝道:“咱們剛好了些,你這畜生又來嘔人,快去外面,給你姐姐們照料行李去。”
“是。”徐煜抹了抹眼睛,灰溜溜的出去了。
眼見這么哭下去不是個事,沐凝雪就叫朱明之她們陪朱家姐妹回一粟園。
這邊管家對蕭氏劉氏說道:“此番大難多虧貴府三老爺,此恩粉身也難報答了。如今家主人俱都故世,二老爺眼看著一蹶不振,獨力難支,朱家只剩下小少爺一個血脈,年紀太小,今后就全靠府上老少爺們督促提攜他了,只求平平安安養大,繼承爵位,以重振我朱家香火。至于兩位姑娘,小的已有成見,請太夫人和太太念先人的交情,留在府上代為照看。”
“應該的。”蕭氏嘆道。現在朱家已經沒人了,誰能放心小小的朱儀和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徐家于情于理也不能袖手旁觀,必須得接到自家撫養照看。
一連多日,徐灝和張輔在東平王朱能的墓地附近請欽天監過來擇穴,監督工匠挖土,朱能和朱老夫人等人的棺木暫時供奉在皇姑寺里,定好日子安葬。
朱魁和朱家姐妹過來看了下墓地后,就近在朱家的家廟洗垢庵里住下,結廬三個月。
徐灝和張輔畢竟不能成天在這,交給徐海徐煜叔侄和朱魁等后輩。天天過來督工,制造各種國公品級的石器石翁,植樹加土。
各家女眷川流不息的過來誦經吃齋,替亡人超度懺悔。徐煜等各大家族的小一輩,也不時出城過來請安,祭墓。
不經意間,朱家的遭遇令靖難功臣家變得空前團結,也只有血淋淋的教訓才會令人為之警醒,也讓許多人明白過來。若是自家真的壞了事,最不可靠的竟是一干親戚和下人,反而世交親族則是最可信賴的。
原因簡單,有德高望重的徐家張家主持公道。再說勛貴家誰不要臉面?委實干不出火中取栗、趁火打劫的惡心事來,這一點很多親戚就不同了,再說遠親不如近鄰,因此各家相互之間的走動更加頻繁了。
城里。路生這些天暗中查訪,最近歸家有一個奶媽子因偷了兩個銀首飾,被攆了出來。他找上了門。
得了好處的奶媽告訴了他,原來有名的馬回子替歸不榮經手,請了一個浙江人,丁憂的廩生。廩生就是監生的地方版本,隸屬于州府縣的公費學生,名額不多,大多是生員即秀才的身份。
剛進府學的秀才稱為附生,經過每年歲考,成績優異者,才可以升為增生或廩生,所以廩生是地方成績最好的生員,再往上一級就是一省推薦的代表貢生了。每次科舉,哪個省的貢生考中進士的多,或是考中三甲,一舉成名天下知,自然哪個省最有面子,所以待遇豐厚。
不但國家每個月會發給廩膳,零花錢以補助生活,地方也有各種名義的資助,相當于后世五花八門的助學金獎學金以及政府補貼。
朝廷規定,府學四十人的名額,洲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這方面明朝的制度已經非常完善,滿清基本沿襲明朝。基本上童生以上都餓不死,每個秀才都能領到一份錢糧,餓死的也不會是讀書人,偶爾有做大死的除外。
廩生擁有地方最高一級的名譽和物質獎勵,彰顯其不俗的社會地位,刺激天下學子廢寢忘食的努力學習,報效國家。是以不分貧窮富貴,只要學習好就能獲得,但必須保證身家清白,比如冒名頂替者一經發現,處罰非常嚴厲。
歸不榮找丁憂在家的廩生替他考試,不算稀奇,現代不也有名校高材生代考高考嘛,許了人家一千兩銀子,擱在現代十幾萬,總有人會為了銀錢而不計后果。
不過歸不榮哪有錢?預先要支付了潤筆一百兩,他東拼西湊了四十兩,至今依然分文未付。經手的馬回子又從中抽了十兩,故此人家廩生辛苦一趟僅僅到手三十兩銀子,白白幫他考中了一個舉人。
廩生天天跑到馬回子家吵鬧,連大門都給打破了,歸不榮躲在家里不敢露面,如今鬧得外頭已經有了些風聲。
路生從奶媽口中打聽的清清楚楚,傳聞兩下一印證,錯不了。如此葛老六叫他去找歸不榮借一千兩銀子。
不想歸不榮不為所動,自持舉人護身,還當面吐了路生一臉吐沫。
路生氣得大叫大嚷威脅要說出去,氣急敗壞的歸不榮腦袋一熱撲了上去,兩個人打了一架,路生見這家伙訛詐不動,揚言回去就要告他。
當晚馬回子通知了那廩生,二人星夜逃走,葛老六也幫路生寫了一張呈子,遞進了刑部。
其實冒名頂替等科舉舞弊的案子,什么時候都避免不了,誰讓這關乎到名利富貴?再嚴厲完善的制度,也阻止不了投機取巧者。
每次出現此種事,那些落第的學子們都會萬分憤怒,涉及到切身利益,整整三年時光,誰管你什么官方解釋?反正再清廉的時代,這都是你朝廷的錯。
當然文官身為唯一的執政儒家黨,無法推脫,面對群起指責也只能認了。
總之此案一出,不知有多少學子聚在一起,鳴鼓攻擊,當街游行,在衙門前絕食抗議,大肆抨擊朝廷腐敗黑暗,凡此種種,鬧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