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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名落孫山

  秋雨紛紛,從科舉第三日就開始下個不停,道路滿是泥濘,配合高溫猶如整個金陵成了特大型桑拿室,異常濕悶。雨一連下了七八日,直到八月初八這天方見晴明。

  本次科舉原定于初十日出榜,本屆考官的效率很快,據說初九日一大早就會貼出來,惹得下場的舉子們個個意馬心猿。

  這些天來,士子的心里就好像安裝上了一個毛茸茸的小刷子,撓啊撓的,日常作息三餐什么的俱廢,就是徐珵和祝顥等名士亦不能免俗。

  初八這天的晚上,兩天沒睡的祝顥早早躺下,卻怎么也睡不著,干脆起來走到徐珵的房里,見他也沒有休息,二人談起了心事。

  祝顥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名利心本淡,中不中倒也無妨,就是對不住未婚妻,不愿她半年來的期望白白辜負了。科名雖不足貴,但古今名士才人,斷無不從科名而起的。”

  徐珵笑道:“可恨今年這一班主考房官,把人回避的干干凈凈,我們再若不中,未免太冷淡了。唉,若到明日此刻不見動靜,就不必想了。”

  “前日我起了兩個六壬課,似乎咱們皆可有⊙頂⊙點⊙小⊙說,望。”祝顥的兩只眼睛遍布血絲。

  “下場年問卜是最不靈的。”徐珵卻搖搖頭,“我頭一次在江寧考試,有個起梅花數的為我起課,得泰卦五爻,他說不消說了,你一定中元。爻辭是帝乙歸妹,以祉元吉,你瞧瞧,且象辭還是中以行愿也。”

  祝顥說道:“是啊,此乃上上大吉。”

  “不僅如此。”徐珵又說道:“那年是已末年,你想帝乙的乙字,歸妹的妹字去了女字旁,不正是已末二字么?我當時自討已經十拿九穩。誰知道鬼神最會哄人,你說可笑不可笑?”

  “敬鬼神而遠之嘛。”祝顥笑了,“其實人心最靈,心之所欲,象即呈焉,這是人心上起的象,非卦中之象也。”

  整整一晚,二人煮茶閑談以打發時間,將近五更天了才各自去安歇,僅僅睡了半個時辰。天一亮人就起來了。

  這邊徐煜自己不在乎科舉,他惦記著朋友,這一晚也沒有睡好。早早梳洗完畢,派人去貢院和六部打探消息。

  騎馬到了二人落腳的宏濟寺,走進房里,見徐珵和祝顥正在對坐下棋,沒等徐煜開口,徐珵已然把棋子一扔,說道:“輸了。不必下了。”

  徐煜清楚好友心情焦急,笑道:“來來,我帶了酒席,好大的一只烤全羊。咱們吃酒吃肉。”

  “大好!”祝顥跳了起來,叫道:“我去知會盛先生和寺中友人,今日大家伙當共謀一醉。”

  很快七八個坐立不安的本科舉子紛紛跑來,稍后盛先生也到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人人卻至始至終心不在焉的,香噴噴的羊肉干嚼著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隨著報喜的鑼聲響起。心也隨之騷動了,總之有人歡喜有人愁,落榜的人數遠多于中進士的人數。

  十幾個人里,只有兩個人中了,大家口不應心的賀喜一番,人家喜氣洋洋的被簇擁著走了,余下之人彼此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嘆息一聲。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心情煎熬的一塌糊涂,忽然外頭有人喊道:“徐老爺高中了,徐老爺高中了。”

  屋子里頓時一驚,徐珵整個人都顫抖了,就見那人又喊道:“江南監生徐珵老爺高中第八十四名。”

  “真,真的?”徐珵狂喜,隨即一臉失望的道:“江南監生?唉!”

  “應該身份弄錯了。”徐煜等人也跟著一驚一乍,“你的名字未必有相同的,十有錯不了。”

  徐珵苦笑道:“借你吉言,還是得看了榜才作準。”

  他強忍著七上八下的心態,看上去鎮定自若,一杯一杯的酒無疑出賣了他的心情。徐煜給來人看了賞,大家伙繼續焦急等待,奈何直到夜晚也再沒有動靜了。

  祝顥低著頭默默無語,盛先生不停的安慰他。這時幾個朋友闖了進來,笑道:“賀喜的來了,趕緊預備喜酒。咦,徐二爺你也在這里?”

  徐煜笑著打招呼,徐珵說道:“此刻差不多都報完了,將吊之不暇,何賀之有?”

  來人笑道:“才報了一百八十多名,你元玉中在第八十四名,難道嫌低了,因此有些委屈么?”

  徐珵苦笑道:“你們沒見那條子上寫的是江南監生?”

  來人紛紛說道:“這是筆誤,常有的事。”

  “不必疑心,元玉兄一定中了。”徐煜笑著道,扭頭吩咐重新擺上一桌酒席,“咱們一面吃一面等,如果不來報,三更后一起去看榜如何?”

  這些期盼一整天的舉子哪還有心情繼續吃酒?無精打采的陸續告辭離去。祝顥非要大家陪他喝酒,而徐珵口中雖說疑惑,實則心里早已心花朵朵開了,可謂是酒到杯干,人逢喜事精神爽。

  徐煜素來灑脫,考不考中壓根就沒有任何影響,盛先生與他一樣。

  席間盛先生說道:“放心,維清肯定在五魁之內,如果不是第四第五名,我也不敢論文了。猶記得當年我在老家僥幸的那一年,一樣約了幾位朋友,大排筵席等候捷報,誰知等到三更天還不來,我氣得半死。朋友看著不像,家去了,到了四更天我正要睡覺,好消息才報了來,倒是個解元。呵呵,難道你們不曉得五魁是最后填的嗎?”

  徐珵和祝顥都是第一次進京趕考,沒有經驗。在場之人中有兩個經歷過兩三場科舉的學霸,其中名叫張清的說道:“恩科我不就是上了報喜的當?明明我是副榜第二,他非報我是第二名南元,我賞了他好多錢。第二天卻怎么也不來,等看榜時才知道是副榜,叫我太山太水的空歡喜了半宿。”

  當下大家借酒閑聊,二更天后,還是不見有人來報喜,至此人人知道祝顥有些不穩了。

  祝顥及時調整好了心態,第一次就能進士及第的人不是沒有,但實在是太少,堪稱鳳毛麟角也不為過,多的是幾十年仍然落榜的人。

  事實上哪怕才華再好,二十出頭第一次科舉都大可能被選中,尤其是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年輕俊彥。玉不琢不成器,梅花香自苦寒來,沒有閱歷,過早出人頭地,往往事與愿違。

  五更天后,徐煜等人也懶得去看榜了。很快公雞打鳴,太陽出來,半夜跑去看榜的人們紛紛回來了。

  徐珵再也忍不住,跑出去問道:“我怎么樣?”

  人家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八十四名也名叫徐珵,年四十歲,江南淮安府山陰縣監生。”

  “呸!”心情跌落谷底的徐珵頓時氣得發昏,深感失望的道:“我這名字晦氣,早晚得給改了。”

  一語中畿,多年后他果然改了名字,歷史上名聲毀譽參半的徐有貞!

  有人送進來一本提名錄,里面真沒有徐珵的籍貫名字。忽然徐煜驚訝的道:“咦,怎么歸不榮中了舉人?這也罷了,我府中潘老三的女婿外號杠花,在我家抬轎子,怎么他也考中了秀才?”

  就見恢復過來的徐珵面露喜色,輕笑道:“也罷,名利二字是一定要有的。現在你們不是外人,我對你們實話實說,一千二百兩賣掉了個秀才,這杠花就是我中的,是張仲雨過的手,明日我就去討賬。”

  盛先生和祝顥等人都皺眉埋怨了幾句,罵他大過膽大妄為。徐珵則笑嘻嘻的道:“我豈不知此事非同小可,做不得。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這幾年花了家里那么些銀子,今科不中,我要回老家一趟,家里有幾件大事急著要辦,兩手空空的實在難堪。”

  當日吳大傻子被刑部拿了去,審問他偽造假房契,抵押錢財一事。起因是今次考中舉人的歸不榮手里缺錢,他和吳大傻子商議,要借吳家的房契抵押,不料吳大傻子早就將房契抵押掉了。

  二人交情好,吳大傻遂偽造了一張房契,抵押的錢兩個人分用。誰知先后抵押的兩位當鋪老板認識,吃飯時談論生意,隨口說起了吳大傻子的房子,后收房契的老板急了,問他房子的住址,朝向等等,確認就是押給他的那一座。

  前頭收房契的老板說道:“你這張一準是假的,早在前年大傻就將房子抵押給我,押了八百兩銀子,有大盛香蠟鋪作保。如今利錢欠了我四個月,我正要找他呢,怎么又押給你了?”

  如此吳大傻子被告進了刑部。吳大傻是欽天監生,他祖父生前乃正六品的欽天監監副,父親病故后,子承父業,因屢次考試不過關,做不了官吏。

  其叔祖曾做過顯赫的刑部尚書,因靖難的緣故,憤而辭官回家。如此僅僅二十來年,家族已經式微了。到了吳大傻這一輩平分家產后,整天吃吃喝喝,如今只剩下了數頃荒田,一座祖宅。

  幸虧假房契上只有白紙黑字,俗稱白契,沒有私造官府的大印,就好像詐騙案只有白條一樣,案件的性質要輕很多,不然就是重罪。兼且大傻的堂弟現任刑部司官,多少也有個照應。

  吳大傻本來想把歸不榮供出來,奈何房契都是他寫的,保人也是他找的,沒有證據證明此案與歸不榮有關。

  被革去了天文生的身份,限期賠償,吳大傻只能自認晦氣,大傻的外號也算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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