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春天氣,沉寂了一冬的萬物漸漸復蘇,整個江南處處春暖花開。
碼頭上,心情難受的徐煜呆呆看著哭成淚人的諸女,朱明之等閨中姐妹無不來送行,險些淚流成河。倒是朱蕊珠和朱軟玉姐妹倆反過來柔聲安慰她們,展現出了女人特有的韌性和堅強。
反觀作為朱家主心骨的朱魁一副霜打了茄子的窩囊相,悶悶的躲在艙里,再不是昔日那意氣飛揚的年輕將軍了。
朱家的繁華轉瞬成空,對徐煜的刺激很大,體會到了為何父親多年堅持低調的不得已苦衷。可是這沒有給他帶來什么正面想法,滿腦子的消極影響,說消極也不盡然,總之徐煜沒了科舉做官,出人頭地的心思,只想著避世老老實實的呆在家里,盡情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
私下里徐煜對朱明之坦言:優-優-小-說-更-新-最-快www.uuxs.cc“不給家族添麻煩足矣,再不想涉足名利場了。”
朱明之很擔心,私下里轉告徐灝聽,徐灝聽后不置可否,誠然兒子的心態不好,鴕鳥似的不想為家族分擔,只知躲在家族的羽翼下縱情人生,難道不曉得覆巢之下無有完卵的道理?
但是他能體諒兒子是受到了刺激,一時間無法消化,是以產生了消極心態,自以為不給家族添麻煩就是最大的貢獻了。
沒有關系,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兒子總歸要長大成人,也不指望他成就功名,只要能做好一個守成的家主,足矣!
實際上,對徐煜這樣身份的貴族子弟來說,最大的職責絕非神馬出人頭地,而是只有四個大字:“傳宗接代”!
朱家一事,受到影響的何只徐煜?整個徐家親眼目睹朱家轉眼間冰消瓦解,人人都灰了一半心。
蕭氏就感嘆的道:“為人一世。及時行樂,何苦弄那么多金銀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時光才是最珍貴的。像朱家太太,沒享幾年福,眼睜睜的看著家族敗落,也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充了邊,心可不都碎了。唉!我總算體會到老太君這些年來為何始終憂心忡忡,我是真怕了咱家也有個好歹來。”
人人神色戚戚,都料想朱家此去北方,將來能不能再見一面。都是無可預料的。萬一誰有個三長兩短?難免替她們擔憂了許多天。
常言道世事往往好的不靈壞的靈,三個月后,從北平傳來噩耗,朱家太太過世。
很快宣德皇帝下旨恩準不究了,因查抄的冊子上沒有犯禁的物件,念在朱老王爺有大功于國,準許朱勇從更名為新疆的邊關返回,以國公夫人之禮,扶靈柩回京歸葬。
親朋好友見老夫人一死換回朱家得以回京。都替朱勇一家子感到歡喜,人人額首稱慶,蕭氏等同輩太太則對老姐妹的故世不勝傷感。
又過了一個月,忽然張壽家的進來說道:“北平來了兩個朱家的婦人。因戴著孝,不敢帶進來。”
蕭氏忙說道:“糊涂,朱家和咱家一體,豈能講究這些?快把人領進來。”
張壽家的答應了走出去。蕭氏對兒媳婦嘆道:“大概是頭前來報喪的。唉!我娘們得親自出城去迎接。”
“應該的。”沐凝雪跟著嘆了口氣。
這時候朱家兩位婦人進來,雙雙跪在地上磕頭,蕭氏叫她們坐。可是二人誰也不坐。
“坐著才好說話。”蕭氏柔聲道,兩個婦人這才坐在了矮凳上,蕭氏問道:“你們是你大爺派來的么?”
一句問話,瞬間兩位婦人悲悲切切的掉下淚來,其中一人哭道:“回太夫人,大爺已經謝世了。”
此話一出,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驚呆了。蕭氏急忙問道:“怎么就說謝世了?”
一位婦人哭著,一位婦人說道:“我家大爺得知太太病死,在邊關大哭不孝,一時急了,竟拿起寶劍自刎。”
“自刎了?”蕭氏聽得呆了,好半響沒回過神來。
沐凝雪的臉色也白了,跺腳道:“怎么能這么想不開?長支一脈豈不是絕了后?”
不料婦人說道:“那倒沒有。不瞞太太夫人,我家太太打發蘇奶奶跟著去了邊疆,如今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真的?”驟然大悲大喜的蕭氏聲音都顫抖了,連連對天禱告,“多謝老太爺,多謝老天爺,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當晚一臉凝重的徐灝親自帶著近百親衛趕往新疆,要接回朱勇的尸骨,并且要查證遺腹子的真偽,如果確實證明是朱勇的骨血,那他一定要把孩子撫養成人。
按照朱家的族譜,這個還未出生的孩子,徐灝將親自給他取名為朱儀。
歷史上,朱勇長子朱儀在景泰三年繼承的爵位,而朱勇在土木堡之役,率領四萬明軍前去救援遭到圍困的明英宗朱祁鎮,與瓦剌軍隊在鷂兒嶺相遇。
監軍劉僧不了解地形,貿貿然的率部突入隘口,朱勇擔心他出事,只得揮軍跟進,如此中了瓦剌人的埋伏,明軍再一次大敗,朱勇戰死。
徐灝萬萬沒想到,曾被他寄予厚望,會成為保護四大家族二三十年興衰的朱勇,就這么死了,對靖難系的打擊實在太大。因為朱勇在歷史上,就是在宣德三年,進封太子太保,掌管整個京營的兵權。
翅膀不經意間扇死了自己人,徐灝將要面對的是四大家族很可能后繼無人的窘境。
這邊蕭氏叫徐煜去交代帳房先生金有聲,請他隨徐海去一趟北平,金有聲在帳房里的一攤子事兒,推薦他人代理。
徐煜出去了又回來,說道:“金師爺說今晚就走,他家里沒人,只有金菊姐姐,問可否請太太留在府里照顧?”
蕭氏說道:“那叫他放心去,他閨女接到介壽堂,正好給我做個伴。”
“知道了。”
徐煜又轉身出來,對金有聲講了。金師爺一聽閨女安排在太太身邊,十分歡喜,推薦了帳房的桑春。
“好。”徐煜又返回來,回了蕭氏。正好介壽堂擺了午飯,陪著祖母吃了,吃完后回到一粟園。
閑來無事,在山上溜達到了留余春山房附近,朱家母子的死,徐煜傷心歸傷心,同時眼見兩位姐姐能回來了,心中的歡喜自然大過傷感。
這半年來,陸漱芳時常邀請閨中姐妹進府來玩,一粟園乃是大家玩耍的首選之地。
遠遠聽見女孩子的說笑聲,看不到人,等徐煜走近了,見一個是石瑣琴身邊的丫頭綠衣,一個是朱明之身邊的笑春。
徐煜想聽她們私底下講些什么,于是躲在茂盛的薔薇架后,蹲在地上側耳傾聽。
就聽綠衣說道:“你們公主的脾氣真好,隨你們干什么。偏我們那一位像個老學究,天天在家里要我們寫文章。我們問她學這個何用?倒不如學學詩詞歌賦,她就有一番大議論,說這年月學作詩有什么用處?在府里見到你們二爺,一味講些詩詞音律,她說人人都稱徐煜怎樣好怎樣好,哪里知道!竟違背了你們老爺創辦新學的苦心,真真是一個一輩子沒出息的東西,不學時事經濟,不寫政論文章,還配稱為才子么?”
笑春好笑道:“這話要是被那位爺聽見,非氣死了不可。你們姑娘委實小瞧了他,殿下曾說過,論起才情見識,她遠不及二少爺呢。”
“現在不了。”綠衣笑道:“最近常常見二爺進館去,也常常做些文章,所以再也不講這話了。”
偷聽中的徐煜暗暗好笑,絲毫不介意。笑春問道:“她不愛作詩,怎么今兒又找沐姑娘提出要聯句呢?”
綠衣輕笑道:“她能做什么詩?也不過五言八韻的試帖罷了。”
忽然有人遠遠喊綠衣過去,二女便手拉手去了惜香軒。徐煜聽她們在那里聯句,也跟在后頭跑了過來。
一進門,滿天井開了垂絲海棠和十姐妹,此時七月盛夏,到處綠蔭滿地,隱約聽到房里傳出來的吟詠聲。
徐煜腳步不停的進了屋,見許多人圍著中間的八仙桌,秦素秋正坐著拿筆寫字,所有人幾乎都在,唯獨不見朱明之。
徐煜習慣性的走到沐蘭香身邊,四下看了看,這時朱明之打房后走出來,邊走邊問道:“輪到我了沒?”
“沒呢。”
今日朱明之和自家姐妹一水穿著去年漣漪嫂子送的絳色平金大富貴單裙,秦素秋和金菊、蕭冰藍穿的不同。秦素秋穿的是白緞子繡粉紅色的秋海棠花的單襖,下面大家緊挨著看不見。
金菊是一身鵝黃金菊花的湘裙,冰藍依然和自己一樣的紫金冠男子裝束,又俊俏又嫵媚的像個假小子。
沒人理會徐煜的到來,人人全神貫注的看著秦素秋寫字。徐煜瞧著秦素秋寫完了,站起身來,金菊又坐了下去書寫。
好奇的徐煜走過去挨著金菊看,金菊回頭沖著他笑了笑,問道:“你靠著我可怎么寫呢?”
“我就是瞧瞧你們誰作的好。”徐煜渾不在意,不肯挪動一步。
兩個人彼此緊挨著,奈何金菊也不好攆人。一旁的秦素秋見狀說道:“剛才她把我的肩膀都壓塌了,怎么站著,非要把一只手放在人家身上?”
徐煜笑道:“如此美事,我求都求不來呢?你卻埋怨。”
“呸!”金菊頓時嗔道:“干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