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們四處觀賞,朱明之驚訝的道:“竟有如此所在,取名太古山房好了。”又對春妍說道:“把前兒個母后賞賜的鐵畫屏掛在這里,比擺在我們那兒更好。”“這里是仿造權姑姑的院子,她向來喜歡幽靜。”徐煜又說道:“這兩年她病重,我想著請她住過來散散心。”權美人在徐家是很特殊的存在,輕易不和人見面,獨居一處沒有子嗣。時常回老家朝鮮探親,一去就是大半年,也因此旅途勞累,去年病倒了。徐蘊玉對朱明之問道:“就是那鐵鑄成的翎毛花卉屏么?”“是呀!”朱明之解釋道:“那鐵畫據說只有一個人會鑄造,他鑄的鳥獸魚蟲和活的一般。可惜現在此人故世,金陵工匠再沒有人能鑄出來,所以外面不多見,很是稀罕。”大家在此流連了好一會兒,把一路上的所見作詩題字,徐煜安排了專人負責雕刻。他引著女孩們出來,打右首走廊往綠云深處的隔壁走去,過了個花瓶式的門,是一間小齋,朝東向。院子里只有一個石臺,一顆花樹也沒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徐煜是準備來年春天種朱明之的牡丹。隨便起了個名字,往洗翠亭的方向而來,岸邊一座朝南的水閣,一泓池水碧青的像鏡子一般。人伏到窗檻上看下去,金色的魚兒都浮上來吸人影兒。徐煜不作停留,帶著她們朝著一帶楊柳走去,柳蔭里露些窗楹樓角,兩旁是花墻走廊。約四五步一彎,轉了兩三個彎子,眼前一座圓亭,蓋在水面上。徐煜說道:“這里我早就想好了,寫‘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如何?”“正好你昨兒寫了一副對聯。是不是用在這里的?”沐蘭香說道。朱明之心中一動,問道:“什么句子?”蘭香說道:“是游魚聚人影,唬鳥說花香。”“我記得是‘唬鳥奪花枝’呀?怎么改了。”朱明之蹙眉看向徐煜,徐煜賠笑道:“本來是用‘唬鳥奪花枝’的,后來這附近沒得花木,所以改了。”朱明之淡淡看了他一眼。也就不言語了。出了亭子,一所五開間大院子。天井甚大,上面蓋著青磚卷篷,臨池用紅欄桿子圍著,有七八株一排的柳樹。隱隱望見對面水閣。這院子里是一座樓,進廳一看,乃是五間一統的,能容下十幾桌席面。窗楹都是整塊大玻璃的,甚覺寬敞明亮,可以看出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徐煜說道:“這樓上當初打算收藏古籍,老太爺用了‘賜樓’三字,也不用改了。”姑娘們紛紛說是。遂跟著他魚貫走出來,穿過月洞門,后面是一所小小的三楹精舍。糊著碧紗窗子,天井種著幾株芭蕉,徐韻寧不假思索的說道:“叫綠夢軒好了。”“行!”徐煜當先走過去,再進一個月洞門,朝南一所五開間的鴛鴦廳,前面種著幾株大梅樹。又堆些假山,兩邊走廊向山上曲折而去。山腳下滿擁著梅樹,約有五六十株。與此同時。江都縣令陳鎰正在上房與夫人閑話,說沈家一案其中定有情弊,還沒等他分析案情,管家進來說道:“揚州劉大人要面會,說有話相商。”陳鎰看了眼名帖,皺眉道:“此人風評不佳,我懶得會他。你就說我沿途受風,不能見客,改日再說吧。”管家轉身去了,不久又回來說道:“他立意要見,強行下了轎子坐在花廳里呢。”陳鎰無奈,只得走出來。劉蘊站起來說道:“劉某一返回揚州,即聽聞口碑載道,士庶同頌,可見有戒老弟恩澤周施。故此特專誠前來聆教,豈意拒絕太甚,不容一見,想劉某恐有得罪之處,正深為惶恐。”陳鎰字有戒,聽著對方拽,無奈的笑了笑,上前施禮道:“仁香兄太謙了,下官愧不敢當。小弟實因沿途受些江風,懶與應酬,尚請原諒,容改日登門謝罪。”當下二人坐下,陳鎰不知他為何而來,當然也不會問,東拉西扯的說些客套話。而劉蘊畢竟有事求人,主動開口道:“劉某有一事奉乞,還望有戒老弟成全。”“有話直說。”陳鎰心說他莫非為了沈家一案而來?果然,劉蘊將呂熊狀告沈家的話,又花言巧語的說了一遍。“敝友其實非一定要與沈家為難,皆因此事太難為情。沈家不交出女兒也就罷了,怎能反誣控人家呢?況呂某亦系前科副車,乃我名教中人,安肯作此違法之事?沈家不愿女兒與人做妾,呂某亦不能強逼其賣,但要把以良做賤的事辯清楚。如果沈家認罪,將一千五百兩銀子如數退還,呂某可以罷訴。因他是在案人證,不便前來,所以央求劉某來懇請有戒老弟推情,想陳老弟洞見萬里,當不會懷疑劉某在粉飾言辭吧?”“嗯。”陳鎰始終沒說話,心說姓呂的既然有理有據,又何必托你來致意?可見里面有章,品味著‘前科副車’四個字,心中一動,問道:“令友呂某可是呂震之子呂熊么?”劉蘊正說得娓娓動人呢,沒防備陳鎰突然一問,一時間無言以對,含糊的道:“我也不知是與不是,只知他名叫自新。”人家老丈人龍鼎給改的名字,真真一片良苦用心,奈何“自新”二字可謂是不打自招也,劉蘊自己的臉上瞬間現出了一絲忸怩之色,陳鎰一瞧就明白了,也無需追問。想呂熊在科舉期間做的那些事,是個人就會深為不恥,所以陳鎰冷笑道:“呂熊我久聞其名,久仰其人,不用仁香兄囑咐,小弟自會關照他。定不負尊托便是。”說完,陳鎰舉起杯讓客,顯然是已經不耐煩和劉蘊啰嗦下去,催他滾蛋。劉蘊心里暗暗叫苦,眼見雙方話不投機。只好悻悻的起身告辭。回到了自家,呂熊急切的問道:“怎么樣?胡知縣那邊打發好幾波人來問。”“哦,哦!”劉蘊含含糊糊的,畢竟在呂胡二人面前夸了口,此刻說出真話,怕人家今后取笑他。于是故態復萌,不考慮后果的隨口說道:“陳知縣應允了,不但要重究沈家誣告,還要把他女兒判給你做妾,叫你不可忘了人家的情分。”呂熊哪知劉蘊的荒唐性子?頓時喜得手舞足蹈。連連說道:“只要他幫我就好說,今后自當加倍饋送,但求于事有濟。”隨即將劉蘊的這番話,對胡知縣的家人講了,笑道:“請你家老爺放寬心,本公子已經打點明白。”夜晚,徐灝躺著睡不著覺,因有感于白天聽到了消息。忽然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窗外的芭蕉和梧桐葉呼啦啦的響個不停。因心里難過,今夜他獨自睡在房。腦海中反復想著這些年經歷的人和事,四更天才朦朦朧朧的睡了過去。忽然張美人身邊的宮女進來說道:“三爺這么大早就睡了?我們娘娘找你呢。”徐灝忙問道:“怎么你來了?姑姑她在哪兒?是在皇姑寺嗎?”宮女笑道:“真好笑,怎么連娘娘的住處也忘了?”“哦,是我糊涂了。”徐灝想了想,失笑道:“是桃花塢。”“這還差不多。”宮女抿嘴一笑,“請隨奴家來吧。”“外頭下著雨。我穿斗篷去。”徐灝說完四下搜索。宮女笑道:“這么大的日頭,怎么說下雨?”“咦!”徐灝十分驚訝。果然外頭是絕好的大晴天,左邊是山右邊是水。自己站在高高的柳樹下,上面還有幾只黃鶯在啼叫,天氣很暖和,便和宮女走了過去。過了一座小橋,眼前一片大湖,那水綠的可愛,風吹著起了許多皺紋。對岸開了許多桃花,濃香馥郁的膩人情致。宮女笑指道:“那邊桃花影里露出的一角紅窗子的樓臺,便是咱們家了。”徐灝伸臂眺望,果然有一角紅樓位于桃花深處,不知不覺已到了樓下。見這樓三面皆是粉紅色的桃花林,一面臨著湖,走廊下掛著一個籠子,里面有一只色彩斑斕的鸚鵡,看是舊時張美人養的。那鸚鵡還認得他,喚了聲:“他來了么。”叫聲未落,二樓窗戶呀的一聲開了,就見張美人穿著一件白湖縐單衫兒,靠在樓欄上望了下來。見是徐灝,笑著向他招手兒,不慎將手里的絹帕失手落了下來。可巧罩在了徐灝的臉上,徐灝把手帕捏在手里。就聽張美人在樓上嗤的一笑,不知怎么回事,人已經在樓上了。驚見張美人又恢復到當年太祖皇帝駕崩后,隨自己逃到北平時的模樣,年輕靚麗,身段窈窕,兩道彎彎的顰眉十分可愛,穿著單薄的白衫兒,前胸高聳,越顯的臉色仿佛紅玉似的。徐灝問道:“姑姑,你怎么在這兒?圣上又冷了你么?”張美人輕輕嘆道:“圣上故了,所以我穿著白衣呀。”徐灝一呆,說道:“不是隨我去了北平么?怎么人在揚州,難道我記錯了?”“你是醉了還是在做夢?”張美人嫣然一笑,“這里不是我老家揚州,還能是哪里?”“不是我家的桃花塢?”徐灝越發糊涂了。張美人指著外頭,笑道:“你瞧那不是二十四橋么,怎么還故意的纏我?”徐灝剛要開口,外頭走進來一個老宮女,捧著茶盤子,問道:“這位就是姑爺么?”張美人紅了臉低下了頭,老宮女將茶送到瞠目結舌的徐灝面前,笑道:“姑爺用茶。”迷惑不解的徐灝有心解釋卻張開不嘴,有些事兒永遠不能說出來,再看張美人竟不是她了,而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權美人。徐灝大為疑惑,權美人巧笑倩兮的走過來,握著他的手笑道:“怎么不睡了?又站著出神。”“啊!”徐灝驚醒過來,屋子里四下靜悄悄的,自鳴鐘鐺鐺的打了五下,似乎雨聲小了,紗窗上透著迷離曙色,檐聲還點點滴滴的滴個不了。徐灝搖了搖頭,聽外面有些聲音,沉聲道:“誰?”“是我呢。”傳來了香萱的聲音,“你別難過,今夜張娘娘和權姐姐雙雙去了,夫人吩咐我過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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