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丈夫的疑問,馮氏大吃一驚,急道:“劉元沒有告假。△¢四△¢五△¢中△¢文△,他不是隨你在外,上月初回來說你在泉州花空了,沒了盤纏,在銀莊挪了三千兩銀子,我便打發他把銀子匯過去銷賬。哎呀!照這么說,敢情他騙了銀子去買官了么?”
徐湖跳起來說道:“不必說了,一定是那混賬撒了謊。我哪有這件事兒?當日在泉州的時候,他拿了封信進來,說他娘子病重,所以告假先回來的。真是好大的狗膽,小鳳,你去傳劉元家的進來。”
小鳳聽著聽著也神色大變,急忙說道:“日間叫我去喚劉媽媽,劉順家的嬸嬸說,劉媽媽隨劉元上個月被奶奶差往泉州去了,還沒回來。我怕奶奶忘了,又聽說是瞞著少爺的,所以不敢多嘴。”
“瞞著?我呸,反了,反了。”馮氏大怒,“這些奴才背地里干的好事,可惡之至!快給我喊劉順家的來,我要當面問她。”
小鳳答應一聲,急匆匆的去喚人。劉順家的知道此事,叫道:“這還了得?咱們還洗的清嗎?”
急眼的婦人當即跑到了劉元家,把十二歲的侄女拽了過去,嚇得女孩哭了。
徐湖氣得話也講不出了,見她們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拍著桌子喊道:“我出去了幾天,你們合起伙來舞弊,欺奶奶眼睛不好嗎?好好,給我狠狠掌嘴。”
馮氏心中氣苦,但還是說道:“不忙,讓我先問清楚。”又緩緩說道:“劉嫂子,我自問一向待你不薄,你明知道他們夫婦跑了,怎么眼睜睜的也不來回我一聲?難道你也看不起我嗎?”
馮氏的眼睛乃是院子里的禁忌,誰碰誰死。唬得劉順家的連忙跪下來,說道:“奶奶。委實不干奴家的事啊。上個月,劉元回來,我們只知道來替少爺要銀子的,次日他家把鋪蓋箱籠都搬了出去,我當時還問呢,嫂子說少爺在泉州,在泉州。”
說到這兒她似乎不敢說下去了,馮氏氣道:“你只管說,不關你事。”
婦人偷偷瞧了眼黑著臉的徐湖,戰兢兢的說道:“嫂子說。說少爺在泉州娶了位姨太太,爺送信回來,請奶奶打發人去接。又說奶奶因他兩口子穩重,所以派出去,嫂子還囑咐我不要聲張,什么怕老爺太太知道的話。
奶奶!奴家當時并不知那黑心的哥嫂犯下這樣的蠢事兒,委實與我家無關呀。不信,奶奶盡管問丫頭。”
劉元的閨女哭道:“我也不知娘做了什么啊,誰也不跟我說。求奶奶開恩。等爹娘回來,聽憑少爺和奶奶怎么發落,奴家不敢求一個字兒。”
屋子里的幾個丫鬟全都屏住呼吸看著,這件事無疑重重打了七奶奶的臉。本來就因眼睛不便,出身樂戶家而飽受譏笑和輕視,這些年付出了超過正常人的努力,從來不敢因嚴厲等等得罪了人。對任何人都是溫溫柔柔,寬和有加,事無巨細事必躬親。這才總算是有了當家夫人的威望。
泥人還有三分火性,雖說兩位姨娘不在,可想而知今后會怎么出言譏諷?劉元夫婦這一次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想必奶奶失望之余,一定會殺雞給猴看。不但幾個丫鬟這么想,連徐湖也這么認為。
馮氏氣了半響,嘆道:“我明白不干你們的事,總之是我自己大意了。你們回去吧,外頭不許給我多嘴。”
“是。”喜出望外的劉順家的松了口氣,趕緊拉著哭哭啼啼的閨女磕了個頭出去了。
馮氏忙不迭的叫丫鬟去把銀號的折子拿出來,叫人檢驗,生怕被換了個假的。徐湖見狀說道:“不可能,他們沒本事提出銀子,那可是嫂子們定的章程。”
果然小鳳回來說道:“不錯的,折子是真的。最近只有一筆三千兩的帳。”
徐湖冷笑道:“以為偷偷買了個功名,回頭哀求一番我就能心軟嘛?小鳳,那筆來!”
丫鬟把筆墨紙硯取了過來,徐湖寫了一封信,叫小鳳拿出去交代管家送至吏部。不想馮氏微微搖頭,小鳳會意,便把信揣在懷里,往別處閑逛去了。
這邊馮氏柔聲道:“夫君消消氣,這事總歸怪我。”
“哪能怪你?”徐湖嘆道:“他們如此猖狂,罔顧恩義,即便是我也要上了圈套不可,誰能想到還真有人會不知死活呢?以往看見過許多匪夷所思的案子,我還想這人怎么就那么糊涂?竟被自己給遇上了,劉元夫婦做了多年的事,十分精明,然而為了富貴也不惜以身犯險,不顧很快就會暴露事發,可見是摸透了咱們的脾氣。為了今后,這一次絕不能饒了他們。”
馮氏問道:“我也不懂官場上的事,想他一個家奴,買了功名又想著做官,三千兩銀子夠么?”
“不夠。”徐湖解釋道:“他改了名字,自是不敢借咱家的勢,以劉元自己的門路,照他的這個路數,大概最少得五千兩銀子,如果幸運的話,照例四十八日就能得缺兒。哼!我關照吏部直接拿問他,就算不死也休想好過了。”
明朝初期是沒有捐官這一說的,中后期出于各種原因,允許一些商人捐個散官或監生,基本不允許做實官(因凡事沒有絕對),就是個榮譽身份,大多是商人為了讓兒孫更好的參加科舉。
但是買官賣官的行為歷朝歷代都屢禁不絕,一旦被查出罪名是很嚴重的,明朝前期往往借著舉薦或恩萌的名義,世家豪門的家仆謀個前程自然不難,反正官員總會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來中飽私囊。
滿清在這方面堪稱空前絕后,由國家公開賣官,也算是一絕了。
馮氏說道:“這不白花了銀子,反害了卿卿性命嗎?”
“活該!”徐湖冷笑道:“弄不好還會被千刀萬剮呢,不這樣,誰會曉得利害?”
馮氏說道:“論理殺頭也不為過,可畢竟是太太的人,在咱家做牛做馬了幾輩子,罪不至死!他劉家幾十年,也不過掙下二三千兩銀子,騙了我三千,他自己也添了二千兩的積蓄。夫君揭發了他,一下子竹籃子打水,劉元兩口子得悔死了,便不悔死,也一輩子出不得頭了。依我說,不如咱們索性認了晦氣,就當丟了三千兩銀子,成全了他的功名,也算極點陰德。但凡他有點點良心,也不敢忘了咱們爺,你在好生訓斥他一頓,瞧著他自己深自悔過,倒也是件好事呢。”
徐湖暗贊妻子的賢善,笑道:“我可以依你不追究,可是吏部那邊卻不能不報。對你婦道人家是賢德,而我心慈手軟就得背上縱容下人,徇私罔顧的罪名了。娘子你別說了,我答應你留他一個未入流就是了,做官萬萬不能,除非他自己將來有本事,并且必須和徐家分道揚鑣,若敢在外仗著徐家的名頭,取死之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馮氏笑了。
徐湖說道:“平白叫你丟了一大宗銀子,那三千兩得充公。”
“那不值得什么。”馮氏隨手把桌上的笛子拿了起來,“咱們手里只算丟了幾百錢似的,我不心疼。夫君也犯不著氣成這樣,是不是衣裳都汗透了?何苦來呢。給我吹一首曲子聽吧。”
“也好。”徐湖接了過來,見兩個小妾都不在,問道:“其她人呢?”
“都去一粟園看西瓜燈了。”馮氏笑道:“吹個應景的‘賞荷’,我也好久沒唱了,今兒就咱倆。”
揚州城,呂熊穿了一身簇新衣服,叫王德持著自己的名帖去沈家,他要親自過去謝酒席。
王德一溜煙的跑過去,伍氏出來開門,王德說道:“夫人,我家少爺要來當面致謝。”
“啊!”
沒等伍氏反應過來,呂熊已經到了門前,恭敬的深施一禮:“承嫂子賜食,晚生愧領。”
伍氏見人家就站在門外行禮,怎能不說一聲:“請進來坐坐吧?”
如此呂熊得以進了大門,來到堂前,又重新作揖。伍氏忙還了禮,連連請貴客上坐,她自己去沏了兩盞茶,送給呂家主仆,方才坐在了對面。
呂熊目不斜視,欠身道:“日前在蘇州得遇兄長,談及先代本是世交,常通音信,后來因先祖攜家眷赴任,南北阻隔才疏失了。當日談及,竟是通家舊好的兄弟。可嘆兄長為人本來就謙虛之極,我還沒等盡地主之誼,兄長竟反客為主連續請了我幾次,嫂子,小弟真是慚愧。
本想備點土儀送他,我又因事先來了揚州,故而打發管事將回禮送至尊府,多謝嫂子賞收,已是格外體貼了。嫂子何乃又賜酒食。”說完,再一次的起身作揖稱謝。
俗話說禮多人不怪,伍氏見呂熊人物清秀,衣服華美,是個大家子弟的風范,又見他溫文爾雅,恭敬有禮,談吐也婉而多風,心中贊賞不已,心說我丈夫得此等朋友,不愁沒有靠背。
誰家突然認識個高官公子能不開心?伍氏笑容滿面的道:“舍下家寒,迭承厚賜,我不過送去幾色聊堪適口的粗肴罷了,公子請不要再說,真真羞煞死了人。既然拙夫與尊府通家世好,今后就算一家人了,以后請勿再如此客套。”
“是,是。”呂熊沒口子的說遵命,當下又東拉西扯的說了會兒閑話,彬彬有禮的起身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