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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篦頭待詔

  不管徐灝如何推動衛生運動,有些古老的習慣都很難大面積的改變,因為這與科技進步和生活水準以及社會環境等息息相關。

  比如說婦女的頭發,許多天洗一次是常態,尤其是普通人家,沒有人幫忙沒有上下自來水,燒水、打水、洗頭、擦干等善后事宜太過麻煩,并且古時人云勤洗頭發傷元氣,因為天氣不好時很容易受涼。

  不勤洗頭發就容易生虱子,盡管金陵流行起了澡堂,但那里是女人的禁地。還有長發必須梳理成發型,披肩的女孩很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些女孩被父母嬌縱慣了,自己不會梳頭,每天起來洗了臉,就教母親來梳,若母親不得閑,往往干脆蓬松著一整日,或將就的用梳子掠掠,順手挽個懶髻。

  由此自宋朝誕生了篦頭的古老行當,類似于后世的理發師、美發師、按摩師的混合職業。

  徐府附近小東門外就有個篦頭的待詔,祖傳的手藝名叫王四,年紀還不到三十歲,性格伶俐異常,相貌也算是眉清目秀,服務行業在古時也講究外在條件,長得不好人看著也別扭,生意自然不會好。

  篦頭是很講究技巧的手藝,王四的手很靈巧,篦的輕且舒服,取耳也取得出,按摩也按得好,還會梳些精致的發型,所以他能接到很多婦女的活兒。至于男女大防,普通人家有些并不在意,再說還有樂戶家。

  徐灝雖然不篦頭,卻喜歡找王四來按一下,漸漸下人們也開始找他,如此王四索性專門為徐家服務,吃穿不愁。

  每次按摩完畢,徐灝都會和王四聊一會兒天,這一天王四講起了一段往事。

  十八歲的時候。王四在老家成天夢想娶個漂亮媳婦,但是他的身份和收入又很難很難,他又不喜歡不懂風情的貧家女孩,因每天在樂戶家走動,暗戀上了一位叫蕓娘的年輕美女。

  這一日他主動去了蕓娘家,見小妮子頭發蓬松的坐在房中,問道:“蕓姑娘要篦頭么?”

  蕓娘懶懶的道:“倒是想,只是舍不得錢,自己篦篦吧。”

  “你們還缺錢?只要在客人面前撒撒嬌就夠了。”王四心里吃醋,直接走過來放下了箱子。從里面取出一套家伙,直接給蕓娘篦起了頭。

  連頭皮帶泥污和虱子都清理干凈,王四放下長發,說道:“完事了,你自己梳吧。”

  蕓娘對著銅鏡說道:“我從來不自己動手,往常都是媽媽替梳的。”

  “梳頭有什么難的?還要等媽媽?”王四把玩著對方的長發愛不釋手,“那我替你梳個吧。”

  蕓娘撇嘴道:“只怕你不會。”

  “我會。”王四本來就聰明,又常在樂戶家的女人堆里走動,看得多了。當下就給她梳了個精致復雜的牡丹頭。

  蕓娘很驚訝,拿鏡子前后照了照,滿意的道:“好手段,竟不曉得你這等聰明。既然你有好手藝。媽媽她又忙,何不常來替我梳頭,一總算銀子給你就是了。”

  王四心里暗喜,巴不得借此親近她。笑著應了幾個“使得”。蕓娘叫來老鴇當面講好了價錢,每日來家連梳帶篦,銀子一錢。月尾支付,月初另起。

  書房里,坐在小凳子上的王四嘆道:“小的自以為得計,此后每天不等她家開門就來伺候,每次梳完了頭,蕓娘也不避著,定要我給她捶捶按按。時日久了,她也越來越不防著了,夏天時通常連褲子都不穿,舒舒服服迷迷糊糊,躺在榻上一睡半個時辰。”

  徐灝笑道:“秀色可餐,我不信你不趁機吃些豆腐。”

  “何止豆腐。”王四又是甜蜜又是苦澀的道:“那時我年少沖動,怎么可能忍得住?況且她又是姐兒,一時忍不住就爬上了她的身,至今還記得蕓娘閉著眼唧唧咕咕,任我胡作非為。從此以后,每日梳完了頭,定要按摩一次,不但渾身都要捏,連內里都要來一回,蕓娘待我可比客人親熱多了。”

  一個月后,蕓娘忽然問道:“你終日惦記著我,終究不是個事,為什么不娶房家小呢?”

  王四說道:“我怎么不想?只是沒遇到好的。我有一句話,幾次要和你商量,只怕你未必情愿,故此不敢啟齒。”

  “嘻嘻!”蕓娘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莫非你中意的人是我?”

  “嗯,我喜歡你很久了。”王四表情嚴肅起來。

  蕓娘先是開懷一笑,隨即嘆道:“我何嘗不對你有情呢?不然也不會任你欺負了。可是媽媽要的銀子太多,你哪里出得起?”

  王四正色說道:“我不怕,也不過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次拿出來是難,若允許我陸續還錢,拼著幾年沒日沒夜的做生意,怕掙不出來這些銀子?”

  蕓娘很受感動,輕輕依偎在他懷里,“我早就想脫此迎來送往的賤業,君如此愛我,奴敢不終身侍君?那咱二人就和媽媽說開吧。”

  如此老鴇見女兒態度堅決,也就同意了,這筆銀子在小城是筆大錢,無論怎么算都賺了,所以反倒是怕獅子大開口把王四給嚇跑,只要一百二十兩銀子,隨你五兩銀子一交,十兩一交的,繳滿為止。但是要等銀子夠了那一日,方允許蕓娘從良,哪怕是只欠最后一兩,還是得在家里接客。

  王四一口答應下來,當日就把辛苦積攢的三十兩銀子送來,那老鴇是個會寫字的,王四買了個文書讓她當面寫好,珍而重之的藏在身上。

  蕓娘從此就算是他的妻子了,王四索性帶著行李搬過來同住。可是因蕓娘是他的妻子,每日篦頭梳頭的錢就不能算了,還得幫著劈柴燒水干許多活,才能出門做生意。

  對此王四不以為苦,甘之如飴,蕓娘晚上沒有客人時,扯著他要同宿,王四擔心老鴇要算嫖錢,為了長遠計,寧可讓妻子守空房,他用五姑娘替代。倒是梳頭的時候,趁著老鴇不在身邊,二人和以前一樣時常偷偷解解饞。

  王四此人非常伶俐,很擔心日久生變,于是不辭辛勞的主動幫著采買煮飯,夜里燒湯,連龜奴忙不過來了,他也愿意越俎代庖,招呼客人。

  那些地方上的惡少得知他的事跡,都管他叫“王半八”,笑話他做了半個王八。而王四也不在意,人家這么稱呼他,他就答應。當時王四的心態,只要能把蕓娘娶回家,莫說半個王八,就是一整個也情愿。

  問題是篦頭匠的生意能賺多少?何況他又每天耽誤這么多時間,本來預計兩年,竟足足辛苦了五年之久。

  終于如數交了一百二十兩銀子,王四重重松了口氣,總算能脫離窯子了,從此和妻子雙宿雙飛,正正經經的過小日子。

  他對老鴇說道:“銀子夠了,求您寫一張婚書吧,把令愛托付給我,等我租一間房子,好娶她過門。”

  誰知老鴇故意裝糊涂,反問道:“什么夠了?你要娶哪一個過門?那女家姓什么?幾時成親?我好去恭賀恭賀。”

  王四笑道:“媽媽又來取笑了。你把令愛許我從良,當初說要一百二十兩財禮,我現在付完了,該讓令愛隨我去了。您別裝糊涂來逗我,呵呵。”

  老鴇卻臉色一沉,說道:“胡說!你與我女兒相處了五年,這幾兩銀子還不夠嫖錢,怎么就敢說要帶人走呢?好不欺心。”

  王四氣得目瞪口呆,急道:“我雖在你家住了幾年,可夜夜一個人睡,你女兒我不曾沾半點,怎么能假這個名頭,想要賴賬怎地?”

  他只當妻子有情有義,白天魚水恩愛都是瞞著老鴇的,故此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但奈何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呀。

  就見蕓娘氣沖沖的走出來,叉腰說道:“自從你來給我梳頭,哪一日不歪纏幾次?上了我多少回了,怎么就能沒事人似的?一次算一錢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回一次兩次不等,大概總有兩百次吧?這就是二十兩銀子,五年下來多少銀子?何況誰樂意跟著你?我若肯從良,怕沒有王孫公子,要跟你做個篦頭待詔夫人?可笑之至。”

  王四瞬間好似被數十桶冰涼徹骨的水從頭上澆下來,渾身激得冰冷,他此時已經不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了,蕓娘無情無義也就罷了,他心疼的是錢,知道那筆銀子是私下退不回來的。

  徐灝看著回憶當年的王四,說道:“你不是糊涂人,大概早就發覺事有不妥了吧?無非是抱著一絲指望,心里則做了準備。”

  王四苦笑道:“是,小的成天混跡于行院,婊子什么樣人太清楚了,就是里頭也有癡情的,以為蕓娘也是如此。本來五年過去,她以人老珠黃,不跟著我從良還能怎么辦?我對她那么好。”

  “不然。”徐灝說道:“我相信當初她對你是有情的,正是因年紀越大變得越來越世故,也越來越現實。你想連頭都懶得梳之人,又豈能跟著你吃苦受罪?說來說去,還是因你沒錢沒勢。”

  “唉!”王四苦笑道:“小的早就發覺了,她早就對我冷冷淡淡。”

  徐灝嘆道:“何止是冷冷淡淡,你就不該搬到她家去,還甘之如飴的做半個龜奴。試問一個常年被人奉承的美人,能受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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