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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章 煙友

  趙夫子眼見徐煜氣得臉色通紅,生怕這位年紀最小也最是尊重前輩的弟弟爭論下去,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報告!教官,我想把您的道理闡述清楚。”

  教官瞅了眼不服氣的徐煜,他是位耿直的軍人,沒有壞心眼,再來也不好以上壓下,不然效果是要適得其反的,必須以德服人,馬上說道:“好,你來說清楚。”

  有學生趁機把徐煜拉了下來,徐煜盡管不服氣,可也知道事涉太子,不能給家族種下禍患。

  當下大家伙都聚精會神的等待著趙夫子的八股大作,以為他又要暗中譏諷,不料趙夫子的用意是要大家冷靜,胳膊總歸扭不過大腿,不要重蹈他當年的教訓。

  就見趙夫子搖頭晃腦的朗聲道:“夫黑板者,黑色之板也,因其色黒,故名黑板;白板者,白色之板也,因其色白,故名白板,然則黑板白板可以變更乎?

  曰:可以,黑板刨去黑漆,涂以白漆,則黑板變為白板矣,白板涂以黑漆,則白板變為黑板矣。是敵黑板白板,非不可變之理明矣。或有人問曰:黑板刨去黑漆,早成白板,白板涂以黑漆,早成黑板,是乃黑板自黑,白板自白,何可更變?

  答曰:此乃一隅之見。夫黑與白,皆色也,波長不同而已,有何差異?太子殿下智接天穹,才高八斗,眼觀彼長,自能于黑中見白,于白中見黑,黑白顛倒,亦無不可。我輩凡夫俗子,見淺識短,只可頂禮膜呼,豈敢妄言黑白?齊呼絕對服從,黑板是白的,于是天下太平。訟言俱息,豈不美哉?”

  同學們都很失望,不過也聽出了道道,趙夫子要大家不要在不講道理的地方非要講道理,無疑自取其辱也。別的地方也就罷了,這里可是軍營,他說的沒錯。而教官聽不懂之乎者也,但聽到他在歌頌太子,贊成絕對服從,贊成黑板是白的。也就心滿意足了,于是乎皆大歡喜,下課哨子響了。

  一個月的軍營生活使徐煜長了許多見識,這里的生活與父親所說的集中營的故事差不多,也吃驚于朱瞻基對于他們的監視幾乎無孔不入。

  徐灝想不到朱瞻基居然會搞出明朝版的黨衛軍,兒子留意到教官會定時找每一個同學個別談話,要你回答他一連串的問題,好觀察是否適合成為一名合格的東宮近衛。

  徐煜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他吃驚的發現。學生們的信件被檢查過了,當然做得很巧妙,近乎天衣無縫。

  徐煜知道一定有人偷看了信,父親用的信箋是很特殊的一種。背面有精美復雜的花紋,外人很容易弄錯,按照原樣折疊在一起后,結果信箋錯誤的掉了一個頭。

  經此一事。他很快又發現放在教室抽屜里的書被人翻看過,筆記也有動過的痕跡,周圍時時刻刻都有幾個同學在默不作聲的偷聽。

  不久徐灝從兒子信中的暗喻中。得知了朱瞻基的把戲,暗嘆一聲果然是老朱家的子孫,活脫脫的又一個東廠西廠。想一想也是人之常情,任何一個正常的皇帝都會想方設法的安插耳目。

  徐灝對軍營來了興趣,不動聲色的派人暗中調查,令人欣慰的是即使在這樣的控制環境下,學生們的反應各不相同,不甘心被洗腦的同學比比皆是,那里面有潛流,有埋在地下的野火,并不是處心積慮的朱瞻基能夠徹底一統天下。

  希望野火最終能夠從地底噴薄而出,燒掉封建帝制,徐灝不關系未來是什么體制,歷史已經證明,共產是錯誤的,資本主義盡管也不美好,但卻是合乎歷史規律的體制。

  這幾天,他每天都要出去散步,每次都會走到王家門前,與王四六一起抽一根煙,聊上幾句。

  表姐簫雨瀅的癡纏令他有些吃不消,再加上一個如狼似虎的舅媽,每次最后關頭,都要表姐來承受雨露,大概是想再懷上一個孩子。

  徐灝越來越清楚自己早已淪為一播種機器,身邊每個女人都沒了少女時期的浪漫,神馬感情也都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親情牽絆,人無不變得十分現實,為自己,為親人,為兒女,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反復算計,或許其中有幾個例外,比如姑姑徐妙錦和妹妹徐翠柳。

  徐灝沒有反感,自己還不是越來越世故了?人年紀大了沒有不為了長遠考慮的。作為古代男人最幸福的莫過于,無需苦苦掙扎在家庭妻子母親和小三間的糾葛漩渦中去,當然也會很心煩。

  古代男人的作法,通常是我惹不起躲得起,不進你的門就結了。而徐灝呢,不愿弄出來一群怨婦,可是每天都要和一個女人睡覺,個中滋味真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如此出來抽一根煙,徐灝竟可悲的發現,好比監獄里的囚徒每天出來放放風,這種難以言喻的滋味,結了婚的男生女生你們懂滴!

  王四六永遠不會明白這位要什么有什么的貴人的煩惱,抽煙時間也是他每天最舒服的時刻,因為他的秘密有人一同分享。

  不厭其煩的講述他的夢想,等把牛買回來了,要怎么來飼養,或者更恰當點,是怎么來伺候。首先先把草屋改成牛圈,把漏風的地方用泥巴糊好。

  徐灝學到了養牛的知識,王四六說道:“到了冬天,從墻窟窿吹進來的賊風最傷牛體。那地面要修成小斜坡,不能叫牛腳泡在屎尿中,要干干凈凈的。草呢,不消說要新鮮的,叫兒子每天天黑前背回來一捆青草,半夜要記得起來喂夜草,老話說牛無野草不肥呀。”

  “哦,哦。”徐灝表示同意,“對,馬無夜草不肥,牛無夜草也不肥。”

  王四六興奮的道:“牛鼻繩一定要用柔軟的竹麻搓的,不能用粗竹扭的繩子。背上要洗得干凈,油光水滑的,天氣暖和,要天天牽著牛去吃青草,得小心牛虻吸血。”

  每天都是諸如此類的養牛經,結尾總會來一句。“我一定要把它養得腰粗背圓,力大無比。”

  今天徐灝問道:“什么時候去買牛?我隨你去見識見識。”

  “快了快了。”王四六笑呵呵的回答,一回到屋里,就把他柜子里那寶貴木匣又拿了出來,數一數自己的積蓄,本來不用再數,他對自己的財產了如指掌,可就是最近每天都要偷偷拿出來看一看,數一數,想一想。

  今晚還是又數了一遍,可惜錢不會生兒女育,不會平白多起來。他長嘆了一口氣,把匣子鎖好放好,又坐在門口掏出了葉子煙,“還差好多呢。”

  “今年不行,還有明年。”

  王四六下定了決心,今年天氣風調雨順,家里人無病無痛,朝廷沒有增加任何雜稅,童大老爺家捆人的繩子也捆不著他,沒有一文錢的債務。至于朝廷的賦稅和童家的幾畝田,等如數交了租子,還能剩下一些,一年的汗水總算沒有白費。

  如果能這么順風順水的話,王四六算計著能多積攢多少錢,臉上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徐灝偶然看見他匆匆往村外走去,喊道:“老王,你去哪?”

  “去,去縣城轉轉。”王四六吞吞吐吐。

  “走,我也去縣城逛逛。”徐灝看著他為難的神色,一擺手,“誰也別跟著。額,沐毅你一個人跟在后頭。”

  如此王四六開開心心的帶著他的“煙友”,結伴去了縣城外的牛市。

  牛市里的氣味非常感人,不怪人們管這里稱作牛屎壩,就算徐灝再親民,當面前滿地的牛糞爛泥和半空中花花綠綠的蒼蠅時,也不禁猶豫了。

  而王四六則好似面前是流淌著蜜水的天堂一樣,呼吸著飽含青草味的芳臭,屁顛顛的一頭拱了進去。徐灝只能望著他來回轉了幾趟,到處東張西望,幾乎親手摸完了所有系在木樁上的牛。

  又站在一旁,尖起耳朵幾乎聽完每一頭牛的討價還價,令徐灝想起了買第一臺電腦時的記憶,那種幸福感、期待感和孜孜不倦的專研硬件,四處打聽價錢時的場景,簡直一模一樣。

  明白了老王的心情,歸途中徐灝問道:“老王你老實說,到底有多少積蓄?不許撒謊。”

  王四六不敢扯謊,一來彼此身份相差太懸殊,二來他很看重眼前的“煙友”,近乎是他一生人中,唯一能說說心里話的人了。

  “這個。”王四六搓了搓手,實話實說的報了一個數字。

  徐灝驚訝的道:“這些錢哪夠!今年是沒指望了。“

  “今年不行,明年差不多了。”王四六顯得頗有信心。

  徐灝搖頭道:“還是不夠,除非你來年的收入能增加三倍。”

  “那就后年,大后年總該夠了。”王四六看破了朋友的意思。

  徐灝無奈的道:“你這是在做最好的預期,問題是你靠老天吃飯,一旦天公不作美,遙遙無期呀。”

  王四六沉默半響,抬頭看了下藍天,“心誠則靈,我相信老天爺會照顧我的。”

  徐灝也仰頭看著晴空萬里,想起明朝連綿不絕的天災,“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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