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左布政使姓黃名升,既不是世家子弟,也不是翰林進士,從前跟著沐家兩代家主幾十年,居然由幕僚而官,一直做到了封疆大吏,堪稱明初破天荒之人。
沐王府自然支持新學,所以黃升也選擇支持,兼且云南傳統的書香門第稀少,士林方面的阻力不大,這和遼東的情形差不多,開辦學校事半而功倍。
今日是開學的日子,一大早,家里擺上了二十四個小碟,第一道主菜是碗火腿白菜,用雞湯煮的,徐灝吃了一塊,說道:“味道不錯。”
第二道是冬筍野雞片,味道一樣鮮美,隨后上來云南氣火鍋,漣漪等女孩品嘗著奶油酥做的松仁白糖餡點心,吃的非常歡喜。
沐凝雪問道:“今日官府會出席開學典禮么?”
“黃大人要來。”徐灝放下筷子,又說道:“你家倒是會選人,黃升沒什么真才實學,無非聽話而已。并且其人膽量奇小無比,每次打仗都躲在城內,據說常年輕易不出衙門半步。”沐凝雪笑道:“正是因為膽小,才放心呀!有他在昆明,誰也不擔心會鬧出亂子來。”
徐灝失笑道:“也是。”
沐凝雪嘆道:“其實黃升是先帝的人,因我沐家忠君,彼此相處得宜,當今又不會無端端猜忌下面。所以這些年來大家相安無事,齊心協力替圣上經營云南,謝天謝地。”
“嗯。”徐灝點點頭,心說可不是么,如果朱棣在世。因沐家同樣安然無事,那么黃升想必會被撤換,換上朱棣自己的心腹來平衡云南。而黃升此人沒什么真才實學,前程堪憂,哪還能這么多年來一直留在云南,把個官場經營的如同鐵桶一般。簡直成了僅次于沐王府的土皇帝了。
如今云南大環境是安穩的,可是小規模的叛亂層出不窮,上個月就有一位將領被少民刺殺。
布政使司,沐晟特地對黃升說道:“今日開學,請黃大人親自走一趟。一來叫我姐夫欣慰,二來叫學生瞧大人如此重視學務,必定格外激勵,奮發努力。”
黃升說道;“前兩天死了人,我這布政司添派了親兵小隊,晝夜巡查,雖然現今沒出事情,然而我們總是預先防備的好。自古道有備無患。兄弟的膽子一向是小的,還得請國公爺多派些兵丁出來保護。”沐晟笑道:“我已經調派好人手了,大人放心吧。”
“那自然好了。”黃升欣然同意。馬上換了一身簇新官服。
這邊徐灝出了門,就發現街道上站滿了士兵,一問才知膽小的黃升不但要來了沐王府八百親兵,又特地調來了昆明三大營,凡是他經過的地方,道路都被封鎖了。
徐灝搖搖頭。騎馬到了學校門口,早已趕來的各級官員紛紛圍過來。一陣客套之后,等著吧。
徐灝向來不講究官場上的尊卑。提前來了,這讓黃升和沐晟撲了個空,得知他已經走了,急匆匆的趕了過來,生怕他不高興。
遠遠看見八人抬的轎子緩緩而來,前方二百人鳴鑼開道,轎子前后左右,幾十匹護衛,皆是騎馬的武官,一個個手里拿著新式燧發槍,或是雪亮的鋼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要出征打仗呢。
校方把轎子迎進了大學禮堂,老師和學生們都在兩邊站著。
黃升下了轎子,一路微笑著走來,見學生們的隊列仿佛軍營般整齊,臉上顯得非常歡喜。
到了主席臺,黃升幾步上前,微微施禮道:“下官見過徐大人。”
徐灝瞅了他一眼,說道:“黃大人難得到此,師生們都想聆聽一番大人的交代,還請黃大人上臺演說。”
黃升聽了,頓時呆了一呆,想了想為難道:“有徐大人教導他們,也是一樣,還要我說什么?況且這個嘛,下官也沒用預備呀。”
新式學校的演講風氣已經有好多年了,有些人還喜歡在街上發表下自己的主張,是以黃升對此不陌生,許多鄉紳開店營業或學館建成,請他前去演說演說,他就讓幕僚師爺提前替他擬一篇稿子,背熟了照本宣科。
但今天委實沒有預先準備,他以為上有徐灝和沐晟,自然不會輪到他來出風頭。
若是以往,隨便拒絕就行了,今日偏偏碰到個不懂竅的徐大人,一定要求他賞個臉。
黃升解釋來解釋去,奈何徐灝就是不答應,黃升只好說道:“下官這幾天偶感風寒,話說多了就要氣喘,還是我派個人代說吧。”
徐灝也不勉強,說道:“可以。”
黃升頓時松了口氣,心里嘀咕徐三爺不是不收禮么?莫非是嫌棄我送的土特產太寒酸了?可是您也不缺錢啊!我倒是有心送幾個美人過去了,可是您帶來妻妾一大堆,我敢嘛?
一邊暗自腹誹,一邊吩咐知府上臺演說。這位知府姓胡,翰林出身,剛來昆明不久,八股文章自然十分高明,至于什么新學之類,半點不懂。
他在京城兩耳不聞窗外事,今日跟著上司來到校園,也是頭一遭開眼界。
上司派他演說,心中實在不明白,當面又不敢拒絕,小心翼翼的請教道:“大人,何謂演說?”
黃升說道:“這有什么難的?就像先生教訓弟子一樣,教他們幾句做人的道理,勉勵學生們努力學習,將來學成之后,可以報效圣上,安邦定國,諸如此類的圣人之言,講解出來就是了。”
胡巡撫放下心來,笑道:“原來如此,那倒容易的很。”
當下他信心百倍的準備著。徐灝走上去對著黑壓壓擠滿禮堂的師生們,朗聲道:“今日本來是布政使大人演說,因身子不舒服,故此委派知府大人代為說幾句,大家歡迎。”
學生們轟然鼓掌。很快又恢復了安靜,等著胡知府上前演說,誰知胡知府第一次面對這么多人,被掌聲給嚇住了,愣了半天一聲不響。
黃升對他使眼色,又偷偷拉了把他的袖子。直把胡知府急得面紅耳赤,磨磨蹭蹭的走過去,支支吾吾的半天,又咳嗽了兩聲。
學生們覺得好笑,好在演講就算沒經歷過。設身處地也能體會到,所以都沒有哄笑,依然安安靜靜的等著。
胡知府張著嘴好半天,早把上司的解釋給忘了,又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么才好,忽然來了一句:“你瞧你們這些人,現在住的房子又高又大又敞亮,多舒服啊!”
有幾個學生忍不住格格笑了。黃升擔心官員的威嚴掃地,大家難為情,忙喝道:“不準笑!”
胡知府到底為官多年。一見有上司助威,迅速鎮定下來,膽量也馬上大了,接著往下說道:“你們家里有這樣的大房子么?而且學校據說還不要房錢。不消說你們,本府這么大年紀,也沒住過如此氣派高大的樓房。你們如今住在這么好的房子里。再不好生用功,對得住朝廷和布政使大人嗎?第一樣。八股要用功。”…
說到這里,學生們不禁噗嗤一笑。嘻嘻哈哈的。黃升連忙提醒道:“這里是新學堂,不考八股的。”
“對對。”胡知府反應很快,隨即改口道:“不考八股,就考古學。古學做好了,將來留館之后,倒用得著。”
黃升見他又說了外行話,瞧了眼失笑的徐灝,不好再駁他了,只得替他說下去,“胡大人的意思,是希望你們好生用功,不要誤會了他的用意。好了,就到這里吧。”
無疑學生們會因此而瞧不起胡知府,而胡知府也會加深對新學的隔閡。
徐灝心中暗嘆,將來若沒有外力影響的話,新學舊學絕對會成為尖銳的矛盾,甚至彼此不可調和,就和資本主義與封建主義一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當下讓學生們散去,徐灝陪著黃升到處看了一遍,當走進圖書館時,看到寬敞明亮的空間,一排排的高大書架,無可計數的書籍,黃升不由得肅然起敬。
徐灝說道:“就到這里吧,我還有些事要辦,黃大人你請便。”
“徐大人您慢走。”黃升忙說道。
沐晟也不樂意陪他,見狀說道:“我要招待姐夫,黃大人先告辭了。”
等他倆一走,黃升馬上恢復了封疆大吏的派頭,對著校方和自己的一大群屬下,指著書架說道:“我看見這些書,想起我那兩個小孫子來了,他倆自小就肯讀書,十三歲上開筆,第二年即完了篇,當時人家都說這兩個小孩子是神童。別的呢,我也沒有考過他們,不過看的書卻實在不少,只怕這館里的藏書,全都看過也說不準。”
大家伙都愣住了,彼此面面相覷,心說合著整部洪熙大典外加數百本外國書籍,各種各樣的野史雜記,諸子百家都看過?這世上怕是沒有一個人敢夸此海口吧 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茬,黃升倒是沒在意,自顧自的說道:“本官的意思呢,很想叫他們再進來學學藩屬國和友邦的文章,將來外國話都會說了,外國字也會寫了,那豈不是真正的學貫中西?豈不是更好?常言道學無止境么?”
校長是遼東學院的副校長,秀才出身,心中苦笑有這么吹牛的么?面上則說道:“只怕兩位少爺的學問太高,本校先生的才華夠不上。”
黃升不以為然的道:“教些外國話,有什么夠不上,又不是叫你們教導四書五經?不過這書館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人頭太雜,未免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