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外書房。
心情忐忑的袁進士神色拘謹,一見徐灝緩步進來,馬上起身深施一禮。
“袁先生好。”徐灝笑著攙扶,“就是不知你找徐某人有何貴干?直說無妨。”
袁進士苦笑道:“三爺莫怪,下官回京之前,已經收到了家信,信中提及兩個小妾一死一嫁,雖深惱發妻也無可奈何。今日冒昧前來,是想請教下三爺的意思?”
“我的意思?”徐灝眉毛一揚,“哦!來來,咱倆坐下慢慢談,奉茶。”
“多謝。”一把年紀的袁進士哪敢坐著?他雖然被任命了官職,可身份與眼前這位差了十萬八千里,正一品的太子太師呀。
而徐灝早已習慣了官場上的尊卑,若以前必定禮敬長者,不習慣。現在則習以為常了,很多官員的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你對他們客客氣氣,他們十分苦惱,認為是疏離不親近。倒是你罵他們甚至打他們吧,反倒是一個個興高采烈,認為這才不拿他們當外人,總之官場上的怪事多了。
徐灝不緊不慢的喝著茶,袁進士咳嗽一聲,說道:“三爺,我那小妾吳氏如今成了貴府親戚家的小妾,常言道覆水難收,也不敢奪人所好,敢問三爺您的意思?”
“沒什么意思。”徐灝見他語氣堅決,輕輕一嘆,看來吳氏是回不去袁家了,類似袁進士這樣的老文人,一旦有了成見,別看眼前低聲下氣的,就算帝王也難以改變他的決定。說到底這是人家的私事。
再來吳氏和他有一毛錢的關系么?袁進士特意來知會一聲,已經給足了面子,強迫人家接納跑出去的小妾?那不是有病么。
強扭的瓜不甜,徐灝也沒資格干涉此事,故此說道:“多謝袁大人見重。你家之事焉有徐某說三到此的余地?把人接回來也好,不接回來也罷,徐某都不會有什么意思,你盡管放心。不過希望能得饒人處且饒人,放她一條生路。”
“下官一定謹記于心。”袁進士松了口氣,他就是怕此事不管如何處置。萬一犯了徐三爺的忌諱,那就麻煩了,眼見他如傳聞般的明白事理,也就放下心來。
很快,鐘家的鐘敬也收到了消息。趕緊備了轎子,親自送吳氏上門。按照士林的輩分,他不敢報出名字,得等吳氏進去說明白了,才好見面,是以等在大門外。
剛剛回到家的袁進士皺著眉,而吳氏來時早就想好了,一見面先痛哭一場。然后訴說委屈。
哭完了,她扯著袁進士的衣袖,悲悲切切的哭道:“虧得鐘家少爺仁義。允許我單獨而居,奴家天天思念著老爺,如今幸喜撥云見日,求老爺給奴做主啊。”
吳氏還以為袁進士回家不見了她,不定怎么動怒呢,此刻見了她。又不知怎么的歡喜呢,誰知人家胸中都已了然。
不管吳氏如何的哭訴。袁進士當做沒聽見,一個勁的冷笑。一個字也不勸。
吳氏哭個不停,納悶怎么老爺變了?隨即明白了,她以為因在前廳,老爺怕被下人看見笑話,不好作兒女之態,遂低著頭朝內宅走去。
袁進士說道:“站住!不要進去了,你也是知書識禮之人,豈不聞覆水難收之事?當初你和周氏要守節,那為什么她死了你沒死?卻跑到人家守節去了。你口口聲聲說單獨而居,卻叫我怎么去查證?”
吳氏剛要張口解釋,袁進士冷笑道:“不要說了,你不過因那姓鐘的生得丑陋,故此轉而來找我,若還是嫁得那舉人,就算我拿銀子去贖你,只怕也不肯回來了,老夫有說錯嘛?”
這句話說的吳氏為之啞口無言,當晚大宴下人已然不打自招,想解釋都不得了。
袁進士又說道:“帶她出去,請姓鐘的進來。”
很快鐘敬老老實實的進來了,對袁進士施禮。
袁進士讓他坐下,說道:“舍下出了些不祥之事,大概你也知道了。雖然拙荊是妒婦,也因她們各懷二心,不然為何起初聽從媒人之言?周氏之死,與你無關,老夫自會處置。至于吳氏之嫁,雖中了奸謀詭計,老夫看來也是你與她有些前世夙愿,所以你速速領回家去吧,今后不可再讓她上門壞了我的體面。”
鐘敬說道:“老先生的愛寵,晚上怎敢承受?萬萬不可。”
不想袁進士變了臉,冷笑道:“你既然曉得是我的愛寵,當初怎么又敢娶她?如今娶回去了,用過了又要送還,難道你故意來羞辱我嘛?”
鐘敬慌忙起來,擺手道:“晚生怎么敢呢?蒙您開恩,那晚生領回去好了。唉,怎奈她嫌晚生不堪,不愿相從,領回去也不會樂意。”
袁進士叫來了吳氏,說道:“你走出了這一步,就要承受,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回袁家的。希望你好好跟鐘公子回去,安心老實的做妻妾,或許還能生兒育女,安度晚年。但是你要吵吵鬧鬧不肯安生的話,兩嫁之婦誰還肯收你?想紅顏轉瞬即逝,自作孽的下場不過像周氏,做了梁上之鬼,你無親無故,莫說死了你一個,就是死十個,誰會替你伸冤?”
說完,又對鐘敬說道:“請吧,老夫也不送了。”拱了拱手,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吳氏大哭,死活不肯出門,結果被那些有交情的下人們,強行你推我拽的塞進了轎子,真是威風凜凜而來,興致索然而去。
一下子被袁進士幾乎斷了所有出路,而鐘家又豈是好進好出的?吳氏思索半天,干脆認命了,當晚讓鐘敬嘗到了女人主動的美妙滋味。
因吳氏沒有前二位的決絕和堅持,一心想著生個兒子好繼承家業,是以也不嫌棄鐘敬了。
并且鄒二姑娘和何小姐有漣漪嘉興她們的撐腰,加上又不和鐘敬同房,彼此遠離,吳氏不太擔心她們回心轉意來爭奪家產,大抵鐘家富貴也不差養兩個奶奶,平日也有個說說話的姐妹,竟然這四個人最終各取所需。
可謂是悲劇的開具,喜劇的結尾。
漣漪小居,因為長輩的文采,導致漣漪等人好生氣餒,這幾日竟然開始習武了。
其實習武是假,變著法的玩鬧才是真的,要來幾張弓箭,對面插上靶子、標桿,周圍擋著帷幕。
漣漪提議道:“咱們十個銅錢一箭,怎么樣?”
女孩們傻乎乎的答應了,紛紛回去取錢,然后排著隊一人三支箭,她們哪里是漣漪和嘉興的對手?輸了錢后怨聲載道。
徐灝瞧著熱鬧,忽然聽見秀春問道:“你們說誰掉下池去了?”
伺候林道靜的抱琴說道:“剛才東兒來說,金鳳姐姐栽下池子了,不知這會兒上來沒有?”
金鳳是漣漪書房的丫鬟,向來喜好詩詞,與迎春志同道合來往頻繁,時常來外書房玩。
徐灝一驚,問道:“在什么地方?人救上來了沒有?”
“爺別擔心。”抱琴忙解釋道:“是在姑娘的溫泉,池水不深。”
“那就好。”徐灝放下心來,這么冷的天,有些池子的水深數米,真不是鬧著玩的。
過了一會兒,丫鬟們在亭子外笑做一堆,迎春走了進來。徐灝問道:“怎么回事?”
迎春笑道:“她們好好要學什么流觴飲酒,將個茶杯兒漂在水上,漂來漂去的,剛到金丫頭面前,伸手去取,勁兒使的過猛,‘咕咚’一聲,就掉了下去,駭的咱們要死,趕著拉的拉扯的扯,好容易拉了上來,鬧了一身的水,將根金扁簪又掉了,這會兒才換衣服呢。”
蘭春嘰嘰喳喳的道:“姐姐們品評詩詞,秀春姐說李青蓮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乃千古傳為絕唱,然后金鳳姐就沒了。”
大家都笑了,有聽事的媳婦進來說道:“老太太吩咐,張家派來人,叫漣漪姑娘往沈二奶奶家探望病癥。”
漣漪說道:“不是二嬸嬸,老太太誤會了,是嬸嬸的姑媽,家里這會兒又想起她來,命我去看個什么病?”
紫玉說道:“前日沈家的侯媽媽過來串門,見了老太君說,她家的老太太一天到晚渾不癡的,每天自言自語怕見人,像是有點邪祟。老爺夫人真是的,就不怕小姐撞到了妖魔鬼怪?”
徐灝笑道:“哪來什么鬼祟,姐夫做得對,漣漪身為晚輩理應去探望。”
“哎呀,不是這么說。”紫玉一驚一乍的,“有個親戚,新搬一間屋子,被鬼鬧的慌,青天白日出來駭人。那親戚知道我家有龍虎山老天師的靈符,借去驅鬼。在堂上掛了兩三天,果然安靜了。
誰知這天是月明如晝,半夜里鬼聲嘈雜,忽然大鬧起來,比往常更鬧的利害。一家子駭的要死,躲在窗糊眼兒里面往外瞧,見上面坐著幾個大鬼,兩旁站著些小鬼,院子中間跪著一個道士,對著那些鬼只是磕頭,口里說道:‘諸位鬼老爺,鬼奶奶,請息怒。不與小道相干,是他們借了我來支個門面,誰耐煩在這兒管他家閑事。”
徐灝大笑,就見女孩們紛紛看著自己捂嘴吃吃偷笑,恍然道:“好啊紫玉,你這是編排我多管閑事了?”
“婢子不敢,嘻嘻!”紫玉笑著躲到了漣漪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