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尸體的客船往石門縣而來,遠遠看見了城墻房屋和碼頭,徐灝因或許殺人兇手就在船上,吩咐護衛盯著所有人,又悄悄囑咐船家先通知地保過來等候。
船上的客人們依然在議論著,徐灝覺得他們實在不像兇手,其實他心里多少有些感覺。
船艙里聚集了無數蒼蠅,有個伙計用兩塊木板擋在前方,免得看著惡心。
等船停靠到岸,地保直接跳上了船,鉆進艙里,船家也跟著進來。
地保將木板拿來,掀起死者的被子看了看,叫船家摸死者的身上有沒有東西。船家皺著眉捏著鼻子,伸手摸了下,道:“有個包,好像都是銀子。”
地保親自動手,摸出來一個香囊,打開來一看,里面都是銀塊,揀出來里面的折子,上寫著“李代記”,又有興隆布莊的紅字戳記。
地保道:“這個東西你收好了,回頭要呈堂。看這個折子,此人應該姓李。這興隆布店不知在哪里,既然有字號,沒有個打聽不出來的。”
完,向徐灝和裴醫生等客人道:“你們諸位也都看明白了,昨晚上到底有人聽見些聲響沒有?”
徐灝道:“只有落水聲,沒有其他任何動靜。”
“嗯。”地保對船家道:“你當著諸位的面,把客人的行李點了數兒,好讓我照數開個清單。”
一邊,一邊很專業的掏出一支毛筆,就著一瓶的墨汁,在本子上寫了起來。船家點一件,他就寫一見,又將尸身的服色、刀傷等記上。
最后地保對大家道:“這事非同可,船主人自然脫不了干系,就是眾位也少不得受些委屈做個見證。我們奉公而行。不敢私縱任何人,有急事的只能對不住了。現在我同船家老哥去縣里報案,你們先不要下船,就在船上等候,回頭衙門派人來驗尸,等著回話。”
大家伙當下都非常懊惱,可也沒辦法。徐灝就見他把腰上的鐵鏈解下,要套在船家的頭上。
船家再三哀求,地保道:“人命關,公事公辦。單單套個鏈子,還不樂意?趕緊走吧,大清早的,為了你這屁事趕來,水米還未沾牙,你倒偏偏要講究體面。”
不但套上了鐵鏈子,還要加鎖,徐灝見狀掏出二兩銀子,道:“老兄。這點錢權買碗茶解解渴,我這人還算有點身份,隨你們一起去縣衙,鏈子拿下來吧。”
地保笑道:“這位客人懂交情。我倒不好意思不收下,咱們哥兒們有什么話不好?要您破費了。只是衙門里的人眼寬手大,可不好打發,我這可是關照你們了。敢問您什么身份?”
徐灝道:“前御前帶刀侍衛,如今回家做起了買賣。承蒙下各方兄弟的照顧,也算薄有家產。”
“呦!那可是有身份的貴人。”地保馬上肅然起敬。
如此鎖鏈退下。幾個人一同上了岸,徐灝走到哪都得帶著二女,叫人雇了輛牛車。
到了縣衙門前,古代一樣人情最大,先請地保到飯館吃了個酒醉飯飽,是以地保幫他們找來位老代書秀才。
船家把原委仔細了一遍,老秀才搖頭晃腦了半,喝了半壺酒,這才緩緩道:“這案子非尋常可比。人死在了你船上,你就是半個兇手,現在竟想做原告,這不是太便宜了嘛?也虧了是你主動報案,不然由地保聽聞,把你抓到縣里,必先夾你一回,重打四十大板,下到牢監,還算委屈你嗎?”
徐灝對這些不陌生,清楚這是在一唱一和呢,吃這行飯的慣用伎倆。
地保打著酒嗝道:“先生到底是老公事,好在船老哥也不是外人,這張呈子還能照老價錢嗎?”
老秀才道:“誰叫咱們是老相好呢?沒有法子,管船的,你先拿十兩銀子出來,少不得我筆下超生。”
船家也不是凱子,當下請安作揖的央求,地保在一旁假模假樣的勸,講到了四兩銀子。
寫完了呈子,船家付了飯錢,一行人走到了縣衙。地保又讓船家和徐灝去茶館坐著,他先進了衙門,找到當值的班頭,一同來到了茶館,先把呈子給人家看過,了許多套交情的好話,講好了幫忙的價錢。
徐灝心里嘆了口氣,這不和后世走機關一模一樣么?起來咱中國的人情社會,真是有著悠久傳統。當然,在外國也是一個德行,哪怕是以契約社會聞名的西方世界,不也得先把價錢談好,然后在簽訂契約?無非中國人太聰明了,彎彎繞的想法多,產生出許多的旁生枝節,沒有外國人有時來的簡單干脆。
把該做的事都打點妥當,正好午堂未退,縣太爺正在坐大堂。
徐灝對京畿附近乃至整個浙江的吏治很有信心,貪官污吏肯定有,但基本能保證清廉水準在平均線之上。至于地保、代書、衙役等等就是那么一回事,不管任何朝代,都甭指望吏等三教九流清廉。
縣太爺姓程,三十多歲考中進士來石門縣做官,年富力強一心想著上進,所以把縣城治理的不錯。
今次從早上審理各種案件,到了晌午時分依然沒有完事,值日班頭將呈子遞了上去。
程縣令展開一看,上面寫道:“具呈船戶王富,年四十五歲,嘉善縣人,以航船為業。本月初二日,由金陵開往嘉善,共有撘客二十二人。
昨晚半夜,船行至本縣鬼門灣地方,撘客被人殺死。人登船查看,見尸身側臥無頭,身帶銀錢并姓李、衣物無失。
謹開具清單呈鑒,附單子一紙,計:包袱一個,行囊一個、鋪蓋一副、隨身香囊一只,內有三十六兩銀子,隨身衣服均全。”
程縣令見本縣地界出現了人命案,不由得非常震驚,馬上提筆將呈子批準。命帶上人來。
刑房立刻發下簽令,捕快把地保和船家押了過來,衙役們一疊聲的喊地保進堂。
地保跑了進去,跪在地上道:“的是那附近的地保,名叫趙賢良。”
程縣令問道:“船上被殺的客人,是盜是賊?還是謀財害命?”
趙賢良回道:“的上船看過,船上并無損傷,惟西邊篷窗的釘子被刀削斷了,顯然不是盜。若是賊,船上的貨物沒有遺失。連尸身的財貨也是原封不動。”
程縣令道:“看來是故意殺人了。”
趙賢良道:“大老爺明鑒,但尸身的首級不知下落。”
程縣令問道:“船上的客人有偷走的沒有?”
“的已經吩咐人守著了,共二十一人,一個也不敢走。”趙賢良想了想,又道:“有一位客人自稱乃前御前侍衛,案發之時也是他聽到動靜先驚醒了旁人,又一力主張報官,主動幫著彈壓航船,出力甚大。”
“叫什么名字?”
“自稱姓徐。”
程縣令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前侍衛,姓徐?莫非是英國公府家人?先把船主叫來。”
地保退了下去,衙役帶著哆哆嗦嗦的船主上前,跪在案下。
程縣令問道:“你是王富?”
船主忙道:“的就是。”
徐灝走到門前觀看。衙役們見他衣衫體面,氣度不凡,帶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沒有阻攔。也是程縣令不禁百姓圍觀。
“船是你自己的,還是租賃的?”
“回大人,是我自己的。”
“你自金陵開船。路上停過船沒有?”
“回大人,因鬼門蕩地方荒野,謠言極多,晚上不敢走,在那里停了一個時辰。”
“就是停船的時候發生的案件?”
“是,徐公子聽見落水聲,叫醒了大家伙,結果一個客人就另一個客人的腦袋不見了。”
“嗯。”程縣令點點頭,問道:“這位客人的名姓可知道?上船的時候,是一個人來的?還是有朋友家人送來的?”
王富搖頭道:“姓名的不知,地保看他隨身帶著表記,想必姓李。上船之時,沒有人送行。”
程縣令問道:“你船上有幾個伙計?”
王富回道:“總共八個,一個管舵的,六個水手兼纖夫,一個招待客人的伙計,一個負責燒水做飯兼記賬的是人兄弟。”
程縣令道:“那我問你,這八個伙計是舊人還是新來的?”
王富道:“沒有新來的。”
“那昨晚停泊時,有同行的船沒有?”
“沒有。”
“那你開航船有幾年了?”
“先前是人兄長開的,后來兄長故世,的接手已經三年多了。”
旁觀的徐灝看到這里,心中佩服,雖時常鄙視迂腐的讀書人,但到底能考中進士做官的皆是人精,加上朝廷吏治清明的話,也不會選擇不通世務的人到地方做官,而那些官場上烏七八糟的爛事,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這時候,就見程縣令忽然喝道:“混賬,你行船多年,都是走熟的道路,哪里太平,哪里不太平,難道還不知道?致使客人被人殺死,取走了首級!我不問罪于你,還問哪個?來人,拖下去打。”
王富嚇得魂不附體,哀告道:“大人,的實在冤枉。”
程縣令冷笑道:“賊人下手之時,上船下船,除了那位姓徐的客人,你們自己人竟都沒有聽見?那管船管的是什么?就這一節,難道還不該打嗎?”
王富道:“的該死,但伙計們拉了半夜的纖,的也下去幫忙,累得半死,故此指望停船歇息一會兒,都睡熟了沒有聽見,求大人恩典。”
程縣令道:“本該重責你不心,念你話還算實在,等本縣驗過尸身再行發落,退堂。”